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坐在教室里的,那是一个旧而雄伟的祠堂,天井里铺着长满青苔的石条,散发着潮湿古老的气息,阳光忽忧忽忧的从明瓦里照来,轻盈如跳动的歌声,而大门外的竹蓠芭上缠满了深深浅浅紫色的喇叭花,每次放学,我都迫不及待地从喇叭花旁走过,想看清楚它究竟长着几片花瓣,而我的妈妈却总是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扯过我的手“不要碰它,花粉容易过敏”于是我就由着她牵着我的手晃呀晃呀,直到离我心爱的喇叭花越来越远。
那一年,我四岁。
我的妈妈是那个村庄唯一的一个老师,眼神犀利却唇角温柔,象所有的知青一样,她有着深郁的上海情结并强加于我,象是决意要要沙漠里继续她一个被打碎的深海童话,直到现在,我亦无法理解,她究竟是无奈,还是执着。
她给我烫着洋娃娃一样卷卷的发,穿着质地良好的印着小熊的昵裙,还有真正的小牛皮靴。
当她的同乡们来串门的时候,总是惊喜的抱过我“长安越长越漂亮了,果然是阿拉上海的小囡囡”这时,我总是从那些叔叔阿姨的怀抱里挣扎着回头,寻找妈妈那一刻难得含笑的眼神,我承受着她们心中恋乡的炽热情怀,同时厌倦着这一切,卷卷的头发每次洗起来都痛的我流泪,我从不敢肆意的乱动,怕弄脏我漂亮的衣裳,穿着小皮靴远没有伙伴们光着脚丫儿跑起来欢快。
妈妈用别针在我的胸前夹着一块喷过花露水的漂亮小手绢,我的同桌阿根流鼻涕的时候,我把手绢取下来给了他,他那么欢喜的在手里揉捏着,却不肯擦鼻涕,我答应他,可以明天再还给我。
可是,黄昏的时候,他的妈妈拿着手绢拖着红着眼的他来到了我家,那是一个纯朴的女人“刘老师,刘老师,对不住啦!,我家阿根拿了长安的手绢,我还过来啦,不过阿根说,他没用过,还是干净的,对不住啦”妈妈客气的接过绢,含笑地送走了他们,然后,随手把手绢丢进了垃圾堆“脏了”。
我冷冷的看着我亲爱的妈妈那么优雅的扼杀着我的童年,而我无能为力。
在我每做完一题和我年纪极不相符的难题时,妈妈总是递给我一块精美的奶糖或是饼干,抚摸着我卷卷的发“长安,要好好读书,要考上大学,要回上海”,那一刻,我懵懂的明白,我是她一张思乡的帆,她拼尽力气要我驶向她的梦想,可是她却忘记了,这块埋葬了她青春的土地,才是我的家。
不上学的时候,我总是安静的在家里背书,写字,然后看成堆的小人书,看灰尘在 爬进窗户的阳光里寂寞的跳舞,漫山遍野的风吹过小河,吹过油菜地,红花田,吹进了这个被禁锢的童年,吹动着我同样漫山遍野的心,我在安静的等持长大。
许多年以后我的爸爸妈妈终于回到了他们的故土,而我独自生活在离他们很远的一个角落。
我留着直直的发,穿着鲜明的格子衬衫,肥肥的布裤子,还有轻快的球鞋。
我最心爱的花是喇叭花,因为我从来没有触碰过它。
直到那一天,爱我的男人终于捧来了那深深浅浅紫色的喇叭花,学名牵牛花,美丽如我童年不可及的一个梦。
------------------------ -给我们语言,究竟是为了禁锢还是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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