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刚考上大学，尽管学校就在本市，仅一江之隔，可我还是强烈要求一学期回家一次。爸爸妈妈极不情愿，他们怎么舍得让唯一的女儿一下子飞出他们的怀抱，可我还是义无返顾地住进了学校。当时我完全没有体会他们是什么样的心情与表情，满脑都是为争取到的自由而高兴。
　　 刚入校的我对什么事都感到新鲜，学校里的大小事我都乐于参加，休息时就和同学去购物，旅游。打给家里的电话由初来的一天一次减到一星期一次，到最后一月一次，也只有相同的话：“妈妈，经济恐慌，快给我的银行卡上充钱！”想必妈妈是又气又无奈。
　　 一学期过得很快，放寒假回家，妈妈第一眼看见我忍不住气往上涌，狠狠地用眼瞪我，“知道回来，还记得有家呀？”然而看到爱女归来，又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不知不觉嘴角就笑开了。我在一旁看得怔住了，我从来不知道，一张脸竟然可以同时具有两种不同的表情，上半边脸是严厉的，责怪的，而下半边脸是欣喜而慈爱的，两者一点也不冲突。
　　 另一张脸也是难忘的。
　　 妈妈是一名医生，我家就住同济医院家属楼。有一天妈妈带回一个人，是一个中年妇女，平实多皱的脸，灰白的布衣，不安的跟在妈妈后面，羞怯得连头也不敢抬，我给她倒了一杯茶，她接茶的手直发抖，不知如和是好。
　　 原来，她有一个儿子在上中学，因家中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女儿，丈夫又常年卧病在床，全靠她一份挡车工的微薄工资支撑着整个家，实在没有多余的能力供孩子读书，偏不巧，学习一直聪明上进的儿子被查出患了心脏病，她在医院多次催费的情况下，坐在医院门口乞讨被妈妈带回的。
　　 那天，妈妈给她，另一个母亲做了一顿饭。临走时给了她一千元钱，她千般推辞，妈妈塞在了她的小皮包里，她千恩万谢地回住院部去了。后来她们母子来我们家道别，妈妈不知对她们说了些什么，她边哭边点头。
　　 以后每年开学的日子，那位母亲就会来我家，仍然带着那张卑微的，怯懦的脸。我也明白了妈妈在她们临走时说了些什么了。直到三年后，她喜孜孜地告诉妈妈，她的儿子考上大学，两个女儿也在做工，可供弟弟读书，以后再也不会来麻烦我们家了，她是特地来道谢的，妈妈也感到特别高兴。
　　 每当我想起这张脸，从怯懦看到勇敢，从卑微看到了掩饰不住的骄傲。这是一张真正属于母亲的脸。
　　 我常想，普天下的母亲有千千万万，但她们的脸只有一种，那是用全部的爱和牺牲塑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