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屋门被敲的“嘭嘭”作响的时候，大概是午后一点左右，我正在床上熟睡。说实话，我最讨厌在午饭后打搅别人的人，我的手机在这个时间段也总是关机。可现在……哎，从敲门声的凌乱我就断定这不是个有教养的人，很不情愿地问了声：谁呀？揉着睡惺惺的双眼走过去打开了门。
　　
　　 “呼”的一下，一阵冷风吹得我浑身颤栗。时下已是深秋，风里早已没有了诗情画意般的温柔，只剩下了刺骨的寒意。我睁开眼一看，一个老头弯腰弓背正站在门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个装满咕囔囔东西的化肥袋子爬在他的肩上，随着他的喘息一上一下的抖动着。
　　
　　 爸——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慌乱中忙搬下他肩上的袋子，把他让进了屋里。
　　
　　 “你怎么也不先给我打个招呼？我好去车站接你？”，我望着父亲额头上微微渗出的虚汗，忙着便给他倒洗脸水便说，“你和我妈也真是的，你背这些红薯、绿豆、花生米城里都有，不值钱，你大老远的背过来，活受罪啊！”
　　
　　 父亲不吭声，擦完脸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嘴里念叨着：“你屋的凳子呢？凳子呢？”
　　
　　 “爸，你就坐沙发上，伸伸腰，我给你倒杯水。”我想拉他到沙发上。
　　
　　 “你给我找个凳子，我身上脏，不坐沙发了，你妈交待我到你这里就坐凳子，免得弄脏了沙发还要你媳妇洗。我将就一下就走了，坐沙发不值得！你媳妇不在家？”
　　
　　 “噢，没在，今天学生考试，她监考去了。”
　　
　　 父亲总算找见了凳子，坐了下来，开始喝水。他握着杯子的那只手不停地抖动着，不时有溢出来的水顺着他手背上暴露着得青筋滑落到地板上。
　　
　　 我打开手机看了一下，其实也不是想看什么，也就是个下意识的动作。父亲说话了：“你过年拿的那个手机又换了？”
　　
　　 “嗯，那个手机电池不行了，两天就要充次电，太麻烦了。”我随口答道。忽然我发现父亲浑浊的双眼正一丝不苟地盯着我看，在他的脸上我觉察到了一种可怕的凄凉。
　　
　　 “爸，怎么啦？”我问他。
　　
　　 哎，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点上了一颗烟，心事重重地说：“今天你媳妇不在，就咱爷俩，我就跟你说几句掏心窝的话。这些话你妈总是不让我跟你说，我今天不管她了。小刚，好几年了，我和你妈一想起你就难受，一说开你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你知道吗？”
　　
　　 “我？爸，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望着父亲少有的一本正经，我大惑不解。
　　
　　 “正因为你日子过得太好了，小刚，我和你妈睡不着啊！”父亲显然激动了起来。
　　
　　 “你糊涂了，爸？我生活优越了你会不高兴？”
　　
　　 “小刚，你现在太优越啦！你太优越啦！我每次给你打电话，你不是在饭堂子就是在澡堂子，你媳妇做的饭都吃不下你啦？你屋茅房安的那热水器太阳能都洗不下你啦？……”
　　
　　 “那都是些应酬，爸……”我连忙解释。
　　
　　 “小刚，这些年你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实在了，你告诉我，你一天天吃吃喝喝、洗洗搓搓的，那些钱都是你自己的工资？”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小刚，去年过年你一家子在家里总共就呆了三天，你就买了两台电热器，害的咱巷里的电总掉闸， 邻居都看不成春节晚会，这事你知道不？”
　　
　　 “是家里太冷了，小敏都快感冒了，那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可你为啥回来还带回来两箱矿泉水？咱家里的水都喝不下你了？”
　　
　　 我无语。
　　
　　 “你说你大年初一晚上带着小敏去干什么了？骗我们说你串门去了，你是带着孩子去县城下馆子去啦！家里的饭怎么就吃不下你了？”
　　
　　 “爸，爸。”，我几乎有些张口结舌了，“小敏喜欢吃米饭，可家里总是饺子、包子的，小敏吃得难受……”
　　
　　 “她现在还姓不姓罗？要是姓罗就必须能吃下我罗家的饭！”“嚯”的一下，父亲站了起来，涨红的脸上布满了只有我孩提时才见过的那种可怕的威严。
　　
　　 我慌忙扶着父亲坐下，他可能是一激动就忘了，随着我坐在了沙发上。
　　
　　 我无话可说。外边开始下雨了，雨滴正有节奏地敲打着玻璃窗。也许秋雨最能诱发人的情思，撩开亲人间的那种牵挂吧！我不由自主地望了望父亲，忽然看见有几滴眼泪在他的眼里滚来滚去。
　　
　　 “爸——”我轻轻地叫他。
　　
　　 “小刚，你干公家的事我不懂，可你千万不要太张扬。你张扬得我和你妈都害怕啊！想想以前，你们哪天回家我和你妈早早就知道了，天天盼啊等啊，你们就在村口的公路边下客车，我和你妈在村口等着你们，那多好啊！你看这几年，你回来总是小车来小车去，吆五喝六的，我们都根本不知道你啥时回来啥时走。你给我们拿酒拿肉，拿那些盒盒罐罐的营养品，我和你妈看着都揪心。小刚，你别瞒我，那些东西都是你用你自己的工资给我们买的吗？”
　　
　　 “爸，有些是单位发的福利……”
　　
　　 “你不要以为我和你妈在村里就啥都不知道，就啥都不懂，小刚，咱罗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就你有出息，出来了，可你千万不能走进死胡同啊！”说着话，父亲从口袋了摸索出一张纸递给我说，“小刚，这是我从报纸上抄到的几句话，你好好看看，把它刻到你的脑子里。”
　　
　　 我打开皱巴巴的纸，上面是一首打油诗，标题是《农村娃的人生路》。只见上面写道：少年时代吃苦受罪，开始工作拼命卖力，三十出头小有成绩，四十出头公款消费，不等退休就锒铛入狱……
　　
　　 “爸，你和我妈想多了，我……”
　　
　　 “小刚，我和你妈都怕，都怕啊！你们日子过的紧巴，我们熬煎，你们现在过的不紧巴了，我们更熬煎。我们不指望你升官发财，就是想图个平平安安、踏踏实实、稳稳当当。我和你妈也没有几年活头了，你千万千万要我们能够放心的上路啊！”
　　
　　 望着父亲那张布满苍桑的脸，我还是无话可说，实在找不出一点理由为自己的行为自圆其说。是啊！这些年总觉得自己有资本了，胆子也大了，口气也粗了，一些事也就不当回事了。没想到，自己的不以为然竟在父母的心里戳下了这么一个淌血的创伤。
　　
　　 “你几点上班？”父亲问。
　　
　　 “两点半，哦，没事的，我打电话给办公室安排一下，你坐。”我说着话就开始拨打手机。
　　
　　 “不啦不啦，你好好上你的班，我回去啦！”父亲起身径直向门外走去，走的是那样的不容置疑。
　　
　　 我连忙跟着他走了出来。外边秋雨绵绵、冷风阵阵，我打开一把伞，撑在父亲的头上为他挡雨。
　　
　　 “小刚，再叮咛你一句，不管啥时候你都不要忘了你就是个农村娃，不要干啥都要和人家城里人比”父亲匆匆地走着，看也不看我一眼地说。
　　
　　 “记住了，爸。”我答应着，四处张望顺势拦下了一辆面的。当我正在向面的司机交待路线准备付车费时，忽然看见父亲已经踏上了一辆刚刚开过来的公交车。
　　
　　 “爸，爸，爸”我赶忙叫他。
　　
　　 “坐这车一块钱就够了，坐那面的干啥呀！”，父亲扔下一句话，也扔下了在秋雨中颤栗着得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