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一日，我和某周姓名人在美梦中共舞的关头被某人大声的叫喊吵醒。睁眼，天已经亮了，满室光明，点了薰衣草精油的香薰炉子已经停了，只留淡淡清香。
　　
　　回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同样被自己高音喇叭一样的梦话惊的清醒过来。
　　
　　“我又说梦话了？”
　　
　　我翻过身面对着他，伸手抚上他泛着亮光的眼角，入手温润。
　　
　　“怎么哭了？做恶梦了？”
　　
　　他一怔，也抬手抹了抹眼睛，很不好意思地笑笑。
　　
　　“没有。”他帮我掖好了被子，搂着我，“只是又梦到了奶奶。”
　　
　　我沉默，回抱住他。感觉他像个孩子一样，在我怀里默默的流泪。
　　
　　我和他都是从小被奶奶带大的孩子。他的奶奶离开的时候，他并没有在身边。唯一的孙子，也未曾送她最后一程。他说，他一直很后悔。于是他经常会梦到她，然后忍不住流泪。
　　
　　他从未和我说过他和他奶奶之间的故事。但是我知道，隔代长辈的宠溺，应该大同小异。
　　
　　我的奶奶是个身板宽宽阔阔的老人，一头灰白的头发，剪成齐耳的发式，两边用黑色的卡子别在耳后。穿着白底碎花的衬衣，深灰色的确良的裤子，露出尼龙袜子，黑色偏带的布鞋。
　　
　　小时候的记忆里，她坐在老家旧房子的门槛上，手里端着簸箕，脚边放着水盆，细细的挑出大米里面的虫子，筛出米糠，然后倒进擦得发亮的黑棕色米缸。
　　
　　总在我跑得满头是汗的时候，招呼过来，拿印了卡通角色的手绢擦我的额头，然后从水瓢里递过来冰透了的西红柿。
　　
　　屋子里总是一尘不染，高高的柜子上摆着红色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并不逼真的塑料花。墙上挂着的圆圆的玻璃镜子，角落有暗花，她每天早上都站在那里把头发细细的梳理整齐，然后擦上发油。
　　
　　我会站在旁边，看她从雪花膏的瓶子里挖一点儿出来，在手心里搓晕，轻柔的涂在我脸上。很香的味道，在记忆深处藏着。前几日买了Garnier的红色晚霜给妈妈。打开来也是这样的香，顿时感到非常的亲切。
　　
　　她会在炕头上把书打开，一个字一个字教给我念。在我表现好的时候，从厨房挂的高高的竹篮子里拿饼干给我做奖励。以至于我每次看到那种挂着黑红相见花边的大圆竹篮，都会条件反射的流口水。
　　
　　她会做很好吃的饭菜。院子里种的瓜果蔬菜，总能变出来各式各样的口味。
　　
　　她会讲树咕咚，还有傻子的故事，告诉我做人要诚实，老天爷从来不会亏待老实人。
　　
　　她还会唱小白菜唱到流泪。
　　
　　搬到市里和我们一起住，她还是会在阳台上种好多好多的花。每天早上遛弯回来，会买好了豆浆油条，然后准时叫我起床上学。
　　
　　家里总是挂着她亲手绣的白布门帘。夏天的时候，她会用曲别针和旧挂历做一串串的长门帘挂在阳台门。
　　
　　她后来没有办法再教我什么。于是很喜欢听我讲，这种花应该怎么养，为什么人会有不同的血型。听着我抱怨因式分解，物理公式，然后摸着我的头，说，要好好学习，以后才能做大事。
　　
　　我记得，我不只一次说过，如果我长大了，出国留学，一定要带上奶奶。
　　
　　如今我已经出国快十年了，她老人家还是固执的留在国内。从市区搬回了老家，买了一栋二层小楼，把院子里的水泥地打碎了弄了一小方花坛，继续种她的西红柿，朝天椒。
　　
　　我想，他的奶奶，也大体上是这样一个老人吧。家里的包办婚姻，和丈夫之间没有爱情，只有共同生活的习惯。于是全心全意地为孩子，为孩子的孩子活着。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做着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