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午睡，半梦半醒之间，屋里来了两个小女孩，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女儿压低声音说，小声点，我妈妈在睡觉，她接连“嘘”了两声，那两个叽叽喳喳的声音才低了下去，她又小声说，你们等我一会，我写完字再出去玩。我的眼皮沉得象两扇磨盘，怎么也睁不开。待我醒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午后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子泼洒到地板上。桌子上，女儿的作业本摊开着，她甚至来不及将它合上。
　　
　　静静躺在床上，有些想笑，忽然就想起叶子娘的一句话：如果孩子总在懂事的状态，那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就在中午，几位战友请我们一家三口吃饭，男人们热热闹闹碰着杯，相互开一些成人才听得懂的玩笑，他们故意拿老公开心，将他与某个女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我也不上当。我的脸始终带着微笑，目光却时时投向女儿，因为她坐在另一边，没一刻消停的，她一会站起来，把手伸到远远的桌子对面，拔高了声音说，我要饼，夹上酱肉末，我不要葱。一会弄掉了筷子，又拔高了声音喊，小姐，给我换双筷子。一会又喊，小姐，我还要饮料……回来的路上，我很生气，板着脸训她，你就不能文雅一点吗？一会要吃的一会要喝的，没吃过东西似的，还高门大嗓的，一点修养也没有，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我说的时候，女儿东张西望着，一点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喜欢文文静静的小女孩，女儿偏偏不是。平日里，她一个人也能把家里弄得象来了千军万马，她用带刺的贝壳用鹅卵石用发卡，在地板上摆“八卦阵”，让你找不到立足的地方，往往那时，我正忙着，手中端着满满一盆衣服，要去阳台上晾晒，又担心水滴到地板上，还要赶时间去上班，可我就是过不去，左冲右突之间，突然又瞥见沙发上乱糟糟的全是她的书和卡片，这时候，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了，恨不能把她拉过来，狠狠揍一顿……
　　
　　我不知道，别的女人是怎么做母亲的。但我知道，我是不合格的。书上说，当孩子有话要说的时候，大人要随时倾听。事实上，我做不到，我总惦记着有太多的事要做，而女儿又总是话太多。所以，很多时候，她说她的，我忙我的。女儿有一位同学露露，妈妈是学中文的，那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尤其她的笑，恬静温柔。有一回散步遇上了，她对我说，秋妞说话象个小哲人。前天，她买了一双溜冰鞋，带露露在操场上溜冰，露露胆小，怕摔，不敢放手，恰好秋妞过来了，秋妞说，这双鞋子现在还不是你的，所以，它不大听你的，只有当你完全了解它，你才能够驾驭它，你才会对它产生感情，那时候，它才真正是你的……她絮絮地说着，为一个小女孩的话真心感动着……那一刻，我突然有些惶惑了，我不知道我这样每天忙忙碌碌的，是不是错过了女儿成长过程中太多的精彩？
　　
　　日子一天天流逝着，就象那句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我还是我，女儿还是女儿，她依然不喜欢学习，我依然时不时地冲她发脾气。有时候，在她赖着电视，不舍得挪眼睛时，我会啪地关掉电视，随后扔给她一本我正在看的《读者》，于是，女儿就会被迫跟我看同一本书，有时甚至看得泪水涟涟。
　　
　　那一天，早上起来还好好的，吃了一点母亲从外面买回的早点，就天旋地转起来，恶心想吐又吐不出，躺在床上哼哼叽叽。女儿轻手轻脚拿来一个痰盂，又在我的枕边放上一卷纸，她趴在我耳边轻轻说，妈妈，你想吐就吐到痰盂里，又用小手把我散乱的头发理到脑后，她不再是平日的模样了，她轻轻地走路，轻轻地关门……平日里，都是我照顾她，我没想到女儿渐渐长大了，她开始懂得照顾我了。
　　
　　记不清从哪一天开始，只要我出门，女儿都要守在门口，在我低头换鞋子时，反反复复对我说，妈妈，你骑车要慢些，不要抢时间，过马路左右看看，你一定要慢些再慢些……每天，她都这样嘱咐着。哪怕，偶尔，她不听话我吼她了，她仍然会噙着泪水对我说这番话，仍然要倚在门口目送我，那时，总不肯回头看她，女儿就会追到楼梯间，一声声呼唤我……
　　
　　现在想想，我哪里象是做了母亲的人，我一直在心里怨她不懂事，现在才发现，真正不懂事的人其实是我。在我们俩之间，我甚至没有女儿宽容。我总是以一种成人的眼光看她。我不懂得，有一天，该懂的，她自然就懂了。我也不懂得，女儿并不属于我，她是属于她自己的。我总是赶鸭子一般赶着她，怕她输给别的孩子。我忽略了，成长是一件很从容的事情，孩子也如一株植物，她只能一点一点往上长。
　　
　　最近，我开始问自己，任何性格都有其缺陷，你又怎知哪一种性格就一定比另一种好，哪一种人生就一定比另一种人生更幸福呢？叶兆言说，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没有原则没是非的，对于父母，孩子无论成功与否，都要接受，能不能出人头地，是他们自己的事，各人头上一片天，没必要强求小孩干什么，人生是一步步走出来的，能把每一步都走踏实了，这就很好。在女儿成长的路上，这些道理，其实，是女儿慢慢教会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