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家夫妇,一生最大的成就莫过于身边的五个孩子。一男四女。在父母的眼里他们自是有着与别家孩子不同性情。
只是对于林老爷子来讲,他一生自是有太多遗憾。于前程于自身所有的才情见识,都不该没落到现在的样子。可他似乎从来都不抱怨叹惋。偶尔对着孩子们讲起自己的当年,亦只像讲述别人的离奇故事。他常常讲的一句话是“平凡是福!”此前并不明白,后来渐渐懂得,那是一种看淡了名利后,对现世满足的安然静好。
林妈妈是个淳厚之人,读书不多,却懂得许多做人为事之道。于许多在外谋事出头的女人来讲不见得比她更识得大体。她从来不乱加点评孩子的选择和志向,偶尔言及也只是谨慎努力的话。在她,似乎早就明白,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繁华坎坷,并非可以帮扶着就能平顺度过的,所以她只是静静注视着他们一步一步走,看他们跌倒鼓励他们爬起罢了。
儿子在家排行老三,几年来被生活里的种种渐渐磨去了锐气,自不如当初步入社会那般傲慢自信。也慢慢荒废了自己的喜好,丢了画笔宣纸,消了棱角,摩拳擦掌浸入商海,一味地找寻生活里的热闹去了。
这让两个老人感到有些失落。在他们看来,儿子更是要顶天立地,虽不求他一定出人头地,却也希望他能活得性气强硬。遂常常在四个女子面前叹惋,怜惜。
而林家这四个女子,却常常叫邻家羡慕不已。
虽然四个女子年龄相差较大,最大的已是三十有几,而最小的莫过刚满二十。却在别人眼里是一律律的齐整美丽。四人齐摆摆走出去,定有无数目光跟随甚远。
有人拿《红楼梦》里,贾府四春与她们比较,说老大有元春的贵气,老二有探春的刚烈云云。又拿古代的四个美人儿与她们比较说,老大名字里带个君字,仪态可比昭君。老二生的珠圆碧润好比杨玉环。而老三体质最弱,人人常说病西施。老四自幼鬼马精灵,却又异常爱美,被比作貂禅。
她们听父母讲,别人的一番比喻自是笑得前俯后仰。
后来心里暗想,我们只是我们自己罢了,绝不同别人相似的。四个人竟有一般的傲慢之心,却也有许多性情的不同。
老大虽然有夫有子,算是个需要持家教子的人了,却生得娇小玲珑,面容秀丽。并且有颗单纯的心。亦写诗填词,喜好各色漂亮的衣服鞋子。于那个小城,似活的太过浪漫、华丽而有些格格不入。她也贵气,却是脱了世俗的一种气质,常常让人心生敬重。却又不善操持经济,算计日子。常常是紧迫眉梢的时候突然意识,生活这般烦琐拖累,心生怅然。待看到喜爱的东西,转念欢喜。又要倾了囊中所有换取。丈夫爱她亦只拿她当作小女孩儿一般宠爱纵容。儿子粘她,有时候听他们母子相互讲着许多可笑的话,心里只觉得她也莫过是个小孩。
她也如所有女子一般恋家,洗手入厨同妈妈唠叨家事。一种入尘的喜气。不同别的女子一般。
老二生来倔强,性子刚烈。小时候也挨过许多打骂,却不曾有半点悔改之意。于她,生活似乎只为了胜过当前的自己。她似一直同自己赛跑,活得比别人累,却得不到别人的谅解和鼓励。她亦不喜欢倾诉、撒娇,在父母面前也是这般,愿意把自己包裹起来给别人看。
在自己最伤心,最不如意的时候选择远离。逃脱亲人的怜悯,独自静养,给自己一个愈合的机会。偶尔情绪崩溃,只是打通电话,问候秭妹,声有哽咽却不出声。不给自己一个示弱的机会。
有时竟比一般的男子更加的果断性气。她的刚烈又常常近似无情,父母想念至极便狠狠地骂一句忤逆。
家人常常慰她,女子该好好找个人嫁了,过得安然舒适。她却不答,她自伤了一次后,也伤了所有想要爱的元气。万是不愿拿婚姻换取生存的女子,怎会低声下气乞得男子施舍于自己一段安然现世?
姊妹常常笑话老三痴傻糊涂,不懂得人事的繁复利害。时有被小乞丐哄骗,被身边亲近之人利用,骗的投入钱财不得回报。她自己其实也不是不懂,只是愿意相信,生活里所有的感情都是真的,所有的交往都是无欺无诈的。她亦只是这般对待别人。
父母常说她笨嘴拙舌,偶尔与老四争吵,也需要父母帮忙开解才能脱身。是个需要别人庇护的人。常常不大言语,却是个敏感的心思缜密的人。也喜好写字,却不如老大那般,像是临摹水彩,一副副出来,都是整严严的秀丽山水。她写字,如同捡拾被浪冲打上岸的贝壳,初看碎散不成型,需要而后的堆砌、粘贴、串联,才能看出它们的好来。
她也被姊妹戏谑着,说“土”。毕业多年,依旧脱不了一身的学生气。亦是从开始就不如其他姊妹生的秀气美好。面貌长相随了父亲,而父亲的英气和硬朗表现在她的身上,却有种与她整个的人不大对称的,特别来。工作的时候,常常展露出来不可违背的尊严和决断。
她是不喜化妆,不喜香水和高跟鞋的女子。喜欢纯粹的简单色彩和纯棉的衣衫。
很多时候都会觉得,并不是没有长大,而是久久地不愿承认已经长大的现实。
常常被相识的人说,看似清新柔软的人,却有种不易亲近的距离感。亦是有种不可违背的固执和坚持。
有次老四笑说,她的同学见了老三都赞老三是家里女子一起最漂亮的呢。然后又兀自“咯咯”的笑,转了头对老三说,你自是清纯,比我们少了许多烟火气呢。老三心里不喜,觉得被贬了一般闷头不语。她就是这般傲气,但自卑的人。
老四最会撒娇享受。惯常与姊妹相处讲话,都有种霸道。她将自己最小的“特权”使得淋漓尽致,鬼马可爱。姊妹常常也是疼她七分,让她三分。
而对世间各色人物的判别,对所遇事件的理解,她似又比年岁成熟,常常像个小大人一般讲许多让人惊异的话,却不得不信服。只是她生得同老大一般娇小,却不如老大柔顺雅致,反而沾染了老二的刚烈。也是一种与自身不大融合的性情。
亦是不同别的女子,小气谨慎,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自己有,便能倾了所有,出手接济别人,而自己需要的时候,索要得也是理直气壮,决不拖拉牵扯。
而于亲人,她却是个喜欢索要疼爱的人。常常撒娇偎在父母身边,要父母说她乖……
亦喜欢在姊妹里无理撒泼,还要别人哄她。小时有次与老三争闹,老三自是牛脾气,抬脚踹她,她便放开了喉咙啼哭。并不因疼痛,而是委屈的,不被疼爱了的那种哭。呜呜咽咽,自成腔调。直哭得老三也跟着掉了眼泪,携了她的手才肯罢休。
她就是如此,努力爱别人却也努力索求爱的女子。
林家夫妇,常常会眼含了笑得看他们一排四个人打闹说笑。
别人说老林啊,你可真幸福,家里有这几个好娃。他们只是笑,心里却甜蜜。想此生这些孩子就是他们最大的成就。
(二)
老金家住林家左首,比老林大了年岁,自是兄弟相称。
家亦多子,三子一女。自己没读多少书,十几岁参加工作,五十岁因工伤退休在家。是个喜欢嬉闹没有威严的慈善老人。自三个儿子长大,退学,游荡,成家,生子一色费用钱财都从他的退休工资里出。常常勒紧了腰带为子孙还债填空。自己却衣衫褴褛,日食不定。嗜酒,常常一个人,没有下酒菜也把自己弄得酩酊大醉。时常有酒精中毒的样子,眼睛肿胀,大清早就能听到他严重的咳喘声。亦是个妻管严,妻子小他十来岁,却常常一声咳,一个眼色便能让他灰灰地回转身消了声息。
金妈妈长得五大三粗,亦是个粗言大嗓门的人。干活撒泼都是一顶一的好手。而对孩子却是宠爱至极。孩子自小有求必应,丈夫若有半点否定之意便要大闹一场,求个圆满。
她亦是个农妇气甚重的人,常常喜欢拉个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儿,顺溜人家几个黄瓜番茄。自得欢喜。
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却异常敬重有学问的人。亦是一心想要将自己的孩子栽培起来,却是一个个骗她哄她,拿了散钱就去游逛玩耍。白白枉费了她一片好胜争强的心。
大儿子浓眉大眼,继承了几分金母的粗条大线,在配上老金的白肤色儿,竟自成一种风流俊朗。却自幼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稍微长大几岁,开始游玩与女子之间,却并非情场高手,待女子识得他莫过绣花枕头时,自是弃他不急,落个劳命伤财。当然所伤之财出自父亲老金的口袋,与他似无干系,过几日照样与其他女子牵手搂抱,此后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更是屡见不鲜。
他亦是胆小懦弱之人,却又喜好招惹是非,每每事情超出他想象范畴之后总会害怕到嚎啕大哭,似算不得一个真正男子。
三十岁经人介绍仓促成家,老金出资让他学厨,学成回来,却每找到工作干不过三五日便嫌弃吃食居所跑回家来。蜗居在父亲门下混吃混喝直到自己有子,依旧不能独立过活。
老二是个女子,却生得疏眉细眼,面容狭长。没有半点老金的俊朗或者金妈妈的粗线条儿。自是瘦瘦弱弱,细眉淡眼,在家里亦是怯懦,只有金妈妈在时才敢放展了自己性情儿说话做事。
老金本就重男轻女,她出生时老金不在家。待她父亲见她时,已是出月大小,林家老二和她同龄大家便将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叫老金去认,老金自没思考抱了林家的姑娘亲吻逗弄说,这个圆面大眼,一看就是我的孩子。大家哄笑……
父亲自此对她有了嫌弃。
大家将这个事情津津乐道,于她却是多年纠结在心的结。她比几个儿子都要勤奋努力,却依旧不是读书的材料,读了初中便放弃了。初到异地打工,显现出金母才有的精打心计。虽然辛苦自知,却常常节约钱财补贴家用,帮父亲填补空缺。没有怨言。
老金开始对她有了新的态度,时常见她回家也会笑说我的扁头女子归来了。有了疼爱之意。
为此,她便更加努力顾家。后来自己成家亦是不变。
金家老三自小生病,比其他孩子多了许多家人的照顾和疼爱。小时候他也时常说些讨巧的话,讨得大人欢喜。亦表现出好学和聪慧的天分来。常常腻在林家,同林家的孩子一起临摹学画连邻家老林都说这孩子不枉老金拼死拼活将他拉扯于世,真正是个心存感恩的人。
可谁知,半途转性,表露出金家老大一样的花花公子样儿来。自是有点才情,更是不可一世,常常拿了那点技艺哄骗女子。书没读多少便混迹社会,常常有这里那里的有财女子愿意出资为他添衣加料,开店创业。自认识了一个比他大三岁的西安女子,似有收心之意结婚开店,人也随之更加精神飒爽,神采奕奕。创业初成亦是风光了几日,来往车接车送,给老金也置办了不少家用。可好景不长,却因招惹外面女子,和妻子一拍两散,各奔东西。
自此迷失,跟着别人放高利贷,混黑社会……
终究不是个狠角色,被踢出局,依旧是女子出手救他,将他远远送走赠他钱物求他好自为之。
可他不论在外多混多坏,对老金夫妇却是真心疼惜的人。亦很尊敬老林。偶尔在别人面前叹息说,若自己不是生在金家,而是老林的孩子,或许自己并不是现在的样子。意有怨悔于父母的纵容和溺爱来。
金家老四,是他家唯一读到高中的人。却依旧是个花花公子样的绣花枕头。虽然长得肩宽高大,却是个蔫秧子。读书不成,家里送他当兵,望他能考上军校,却不想当兵集训三月,未能坚持下来就落了个三级残废。入伍两年就有一年半住院治疗……
他虽读了一些书,却依旧是个思想浑浊的人。喜好赌博,常常是这里那里的赶场儿赌钱。赢了就拉一帮女子胡吃海喝,输了就灰溜溜回家向老父亲伸手要钱。不给则开口大骂,是个粗俗可耻之人,已经没了廉耻之心。
可怜老金,中年丧偶,孤苦伶仃。却揽了一帮如此混沌之子,自是凄惨感伤。若当年不要远离子女,自有家教约束管制,或许不会有今日,谁能知晓。
这么多的人,一笔笔勾勒出来,如同京剧里的脸谱,多一笔自成一种味道。换一色自表一种性情。而世间,这万丈红尘之中的你、我、他,只是茫茫尘埃的一粒,要么入泥护花要么入眼伤人,自取方向罢了。
------------------------ 海洋之所以宽广因为它汇集了大小的川流 生命之所以精彩是它囊括了深浅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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