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纪念我亲爱的奶奶。——题记
　　
　　回到浙江的第一个大年初一，是在奶奶家过的，那也是我第二次到奶奶家。
　　
　　下了车，走在乡间的田埂上，虽没有上回看到的娇艳可人的紫云英，绿得亮眼的麦苗，却因了这泥土的味道，在我心底减却了很多寒风的淫威。我在蹦跳中行走，早背离了父亲规定的好女孩标准，不过，他没有批评我。我记得外婆在年三十反复叮嘱过，明天早上不准提及死呀，坏啊，完了等字眼，所以我想可能爸爸也接受了大年初一不能说“坏”话的教育。
　　
　　田埂非常狭小，我好几次掉下田里，不过冬天里它是干的，不会弄脏我的鞋袜，而且这个高度一点不可怕，这样玩着有些刺激。很快我就跑得老远，还故意不时地让自己跌落下去。一路上还不断听到有鞭炮刺耳的炸响声，当那声源离得近时我会跑回妈妈那，让她帮我一起捂耳朵。
　　
　　奶奶家的路是比较远，走过了很长很长的乡间公路（当时也就是几块稻田间的一条泥路，05年我看到时已是水泥马路），中间还过了两三座石桥。有一座坡度非常陡两边没有栅栏，是妈妈叫住我，拉了手过去的。我每次去奶奶家总搞不清楚要过的是哪三座桥，不得不停下来听爸爸妈妈的指挥，不过这座特别拱的桥我是记得非常深的，走过它，离奶奶家就近了。
　　
　　奶奶家在一个小村里，是个大院子，有点像北京的四合院，但没有那正门，只有北西东三面，是个半包围结构。那房子全是两层石板与木头搭建而成的小楼。有堂屋，里面供奉着我们家历代的祖先（但好像没有我爷爷这一辈的画像，反正无论爸爸、妈妈还是我都没见过他老人家）；有东西厢房，住着和爷爷同辈的伯公与叔公一家，还有一家是太爷爷的弟弟的后代（不好意思，这个怎么称呼，我一时写不来）。爷爷有三个兄弟，东厢房住了奶奶和大伯父一家；隔壁是叔公的儿子一家（和爷爷一样，叔公已去世）；西厢房住的是大伯公一家人。那些亲戚我看着都长得差不多，根本搞不清楚他们谁是谁，反正爸爸让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然后博得很多的赞美，可爱啊，懂事啊诸如此类。还要将我和那些姐姐哥哥，甚至是侄子侄女们比来比去，实在让我感觉不好意思。他们最后的结论无非就是小城里的孩子怎么个不一样。这第一次看着还有点新鲜，后来我就索性躲得老远，反正在老家爸爸忙碌得不及管教我，就是他真想管教我，有奶奶这保护伞在肯定没事。即使到回家以后，爸爸早喝得有点醉了，就忘记管教我了。当然我也琢磨过因为回家对爸爸来说是最开心的事情，他可能一高兴便放我一马了。
　　
　　回家过年老规矩就是全家先上堂屋磕头，然后给奶奶拜年。
　　
　　对了，进奶奶家门时我总是落在最后的，因为那村口有狗，不把这狗拉开，我是不敢进去的。奶奶的记忆非常差，老把我当成她最喜爱的故去的三女儿。（我听爸爸说过，那个姑姑死于高烧引发的肺炎，因为那时家里没钱，姑姑又特别懂事，五六岁的孩子竟能强忍着病痛，直到坚持不住死在奶奶怀里。对一个母亲来说没有比子女的夭折更痛苦的打击了，何况在此之前奶奶曾失去过三个襁褓中的孩子。这是个很听话，很懂事的小女孩，以上是爸爸曾回答我的姑姑的形象。能让爸爸对这个从没见过的最小的姐姐有这深的记忆，可想它对奶奶来说是多么悲苦的事啊。）我那时总是害怕的躲避奶奶向我伸出的枯枝般的手臂，躲避她那浑浊的死死看着我的眼睛，以及那喃喃地叫声。说句不敬的话，那时的奶奶确实有点像童话里的可怕的巫婆。不过，当她意识清醒后，知道我是她孙女，她就会露出慈祥的微笑说，“是叶子啊，好孩子，好孩子。”这时的奶奶才符合我心中那慈爱的祖母形象。（当然，她对我的惊吓就止于那个新年，因为此后见面，我已被爸爸打好预防针了）
　　
　　奶奶家过新年时照例贴的是对联，内容就是常见的什么“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之类的，还有那倒过来的福字，我对这兴趣不大。让我记忆最深的是墙壁上贴的那些带日历的年画式连环画，奶奶家的这个年画是每年要贴的，我那年看时墙上有梁祝、红楼梦、西厢记等。我最初对戏剧的认识就从这些画开始的，我是认真地结合它们，来看完那些我当时理解起来还有些吃力的文字的。
　　
　　奶奶是非常讲究过年习俗的，年三十要烧一大锅的粽子，叫暖锅粽，取何意我不清楚。大年初一早饭必得是炒糯米饭，因为糯米饭用我们的方言说叫炊饭，炊同吹，意思就多多发财。有一年，我突发奇想：粽子不也是糯米做的么？所以我要吃蕃薯粽子。奶奶却不让，说吃粽子要剥粽叶，大年初一不兴剥皮，来年会没新衣穿的。中午饭就吃年糕，这个意思叫年年高，除了发财老百姓最盼望的就是做官吧。晚饭可以是汤圆，也可以是饺子什么的，反正取的就是团圆的意思。我们一般是不吃晚饭回家的，因为那时车不多，再加上大过年的，太晚了可能乘不上，而且从奶奶家到车子经过的马路得走四十多分钟的路程。
　　
　　只有一年的春节，堂哥堂嫂借了两辆自行车送我们到马路边等车，我们才四点左右就吃了晚饭，吃的就是饺子，当然桌上还摆了好多菜。但也就是那一年，我的脚不知怎的不幸钻进了钢圈，从此让奶奶断了留我们吃晚饭后回家的念头。我现在想奶奶当时肯定惶恐极了，怎么第一年留下心爱的小儿子一家吃晚饭，这个宝贝孙女就受伤了？特别迷信的她一定寝食难安，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这个脚就伸进去了，我坐妈妈的自行车就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奶奶这一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每年我们回家看她，带上很多好吃的，她总舍不得吃。放不长的，送给她的重孙子（也就是我堂哥的儿子吃）；能放久的，她总放到清明节我们全家回家祭扫爷爷的坟墓的时候，自然她的用意就是给我吃。唉，她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妈妈会少了我的份吗？放久了的味道也不好，我总不愿意吃，她还夸奖我多孝顺她，现在想起来我真是汗颜啊，对不起，奶奶，请宽恕您的孙女。
　　
　　奶奶家还有一个特色就是门槛高高的，有一年新年，我因为迈不过去，就采取先站上去，再跳下来的做法，被爸爸发现狠狠地训斥过，他说这个门槛是站不得的，因为家乡的人窜门时是要坐在上面聊天的。我当时申辩说不是有凳子么，这地方天天迈来迈去的多不干净，而且你不是教育我不要坐地上的？气得爸爸要打我，还是奶奶拼命拦阻的。后来，妈妈解释说，从前旧社会很多人家里穷买不起凳子的，就坐这门槛了的，爸爸是生气我忘本，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农民的后代，没有人天生就是城里人的。妈妈这话，我到现在还记得，是啊，不能忘记是亿万农民的辛勤劳动养活了我们。
　　
　　（时间不早写到这里吧，其实离题了，却不想修改了。唉，从回到浙江到奶奶去世这四五年间，我只见过她十余次，她留给我的印象并不深，但我心里还是非常想念奶奶的，我要深深感谢她老人家给了我一个好爸爸。谢谢你，我的最亲爱的奶奶。）
　　
　　写于2009、1、12、2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