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 |
(一)
我静静地靠在倚栏上,随着眼前翩翩飞舞的雪花,心情也起伏不定的变化着。
自从他离家出走之后,我一直都在期盼着能再见他一面。这个念头一直给予我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让我忍辱偷生的活在这个肮脏的世界。其实在忠顺王府的那一夜,我就已经死了。但我却不敢轻易死去,我的心中还是放不下他。如果他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那我所付出的代价,只是一种耻辱。我不敢回忆那晚,那张狞笑的脸孔,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至今仍是我的梦魇。我恨,但我却唯有认命。如果再让我重新选择一次的话,我还是会付出自己的身体来换取心爱之人的性命。
但是,他又何尝能明白我的心意。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会点诗词的小尼姑而已。甚至还不如他身边的那个叫袭人的丫鬟。
“小姐,烟公子来了,你要见他吗?”小月过来问我。
“让他先在我的房内稍候片刻,我这就来。”我轻轻地拭去眼角逐渐控制不住的湿润,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悄悄的淡去,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心中一时感触不及。往事种种,又何尝不像一场烟雾,终究会渐渐地淡忘,不知道到那时,我是否还会执着眼前的等待。
妙香阁,就是我在青楼的居所了。谁曾会想到,昔日带发修行常伴佛灯的我,最后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卖艺不卖身又如何,我本就已非完璧之躯。活着,只为再见他一眼。想起当初有着异样洁癖的我,现在却身陷淤泥之中。尤其那日又遇那个俗不可耐的刘姥姥,我既然感到那样的难堪,而选择远远的躲避而去。昔日我嫌弃她脏,连她喝过茶的那只成窑五彩小盖钟也不想再要。而今呢,她却可以用嫌弃的眼光看着我。世事无常,莫过如此。
经过大厅,沿途的众人纷纷地向我招呼,我一路僵硬的笑着走过。除了那些男人们赤裸裸的眼神之外,我还能感觉到其他女子的嫉妒与不忿。当然来青楼的男人也有例外,就好像我房内等候的烟芜。其实,他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位相识很久的朋友。
“酒未开樽句未裁,
寻春问腊到蓬莱。
不求大士瓶中露,
为乞嫦娥槛外梅。
入世冷挑红雪去,
离尘再割紫云来。
槎桠谁惜诗肩瘦,
衣上犹沾佛院苔。”
还未到门前,我便听到了烟芜那磁性的声音。
这诗是我早上见下雪而突然想起那年雪夜,他独自来我居所栊翠庵求梅所作。于是随手将它写下,不过今年雪景依旧,而人面不知何处。
我推门而入,见烟芜正站在我的书桌旁,手上拿着的正是那张纸笺。
“烟公子,让你久等了。”不知为何,每当我看见烟芜的时候,心中的烦恼总会烟消云散,浮躁的心总能清静下来。
“玉姑娘,这首诗是不是他所作的?”烟芜脸上写满了惊叹。
“是的,是他写的。”
“真是好才华呀!可惜至今无缘一面。”烟芜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过玉姑娘你放心,我肯定会帮你把他找回来的。这次,我是来辞行的。”
“你要去哪?”闻得他要离去,我沏茶的双手禁不住的发抖。别人不知道烟芜是什么人,为何有着挥霍不尽的金银,但我却知道。他是名刺客,干着收人钱财,替人办事。我从未害怕过他的身份。在我的眼里,他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还要君子。尤其是那次他得知我的往事,曾把忠顺王府闹得鸡犬不宁,直到现在,他们还在到处的招武林高手来护院。
烟芜轻轻地从我手中接过茶盅,轻泯了一小口。
“自从喝过你采自梅花上的白雪而烹制的茶后,我已经无法下咽其他的茶了。真不知道我离开的这段日子,我该怎么办了。”
“只要你来,我都会泡给你喝的。”我心底不安的情绪一直在蔓延着。我不是没有和烟芜分别过,但这次的感觉不一样了。他从来不会特意的来和我告别,总是在办完事后,才告诉我最近的行踪。那时,我才明白青楼里的姐妹传的沸沸扬扬的事件,有很多就是他的所为。
“你要去很久吗?”我还是禁不住的问道。
“不会太久,我要去杀一位姓亓的贪官,办完事就回来。”
“不可为,则不要为之。”我想劝阻他,但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放心吧,我会没事的。”烟芜轻轻地搂着我说:“不知道到为什么,每当我与你相处的时候,心情总会平静许多。而且感觉很温馨,像是在家与亲人一起的感觉。”
“我也是。”
“不如我认你为义妹可好?”烟芜有点企盼的望着我,见我坚定的点头应允,开心的像个孩子。
焚香盟誓,我终于多了一位亲人。唯一遗憾的是,他明日就走。
那夜,妙香阁的琴声响彻整夜,也让青楼的鸨母脸上爬满笑容。
(二)
时间总过得很快,转眼间春暖花开,而烟芜也整整三个月音信全无。
我每日都倚靠在楼顶的倚栏上,俯望着来来往往的众生,心中除了无尽的思念,还有那绝望的寂寞。我甚至曾涌起一股冲动,从这楼阁上跃下,来解脱这命运的折磨。但我的意志总在最后一刻,将来拉了回来。因为现在的我,有一位亲人了。
这一日,我依旧回绝了所有的应酬,将自己锁在房内,直至小月敲开了我的房门。
“小姐,楼下有一位客人要求见你。”
“不见,今天我什么人都不想见。”我急躁的挥挥手。今天操琴的时候,琴弦却意外的崩断,我心中的焦虑也越来越强。
“我告诉过他,但他却非要见你,还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小月将手中的信封递到了我面前。
那是封没有署名的普通信封,会是谁呢?心底的求知欲望还是让我将里边的信笺抽出。刹那间,我就泪流满面。那是那晚烟芜从我这要去的那首诗,只是如今它上面却血迹斑斑,甚至连一些文字都已经被血晕开。
他死了,他死了吗?我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一片黑白,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小姐,小姐,你没有事吧!”我睁开眼,见小月一脸的焦急。而且我还感觉到她眼里的另一种表情,那是种愧疚的神色。
我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小月,别担心,我没有事了。我想见见送信的人。”
来人是位灰衣人,头上的头罩将他的脸全遮掩住,我甚至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男是女。我问他,“你是烟芜的朋友吗?”从他的装扮来看,我能肯定他和烟芜是同一类人,但是刺客有伙伴吗?我从未曾听烟芜说起过他的来历。
灰衣人只是点着头,却没有开口,他的眼睛却没有看着我,而是盯着给他倒茶的小月。小月是我来这之后伺候我的丫鬟,是我信任唯一信任的人,甚至和烟芜一起的时候,她也一直在场的伺候我们。但来人却表现出不信任的态度,这多少让我有点气愤。但一想到他可能也是位刺客,再加上我急切的想知道烟芜的生死,我还是把小月支走了。
“我叫彩云,和烟芜同属于一个组织。”来人取下了她头上的头罩,却是位长相清秀的姑娘,只是她给人的感觉是冰冷无情的样子。
“烟芜他好吗?为什么这张纸笺上有这么多的鲜血?”我着急的问着,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无礼。
“他死了,有人出卖了他。”彩云面无表情的说着,但我可以感觉到她眼角的水渍。
虽说潜意识里已经有所准备了,但是这句话还是让我眼前发黑。“死了,他真的死了。”眼泪顺着我的脸颊留下,滴在地上,像一朵朵盛开的梅花。
“是的,他死了。难道不是你出卖他的吗?除了你,还有谁会知道他要去杀那亓官呢?”彩云冷冷地说着,我可以感觉出他和烟芜的关系很好,要不也不会这么的仇恨我。
“本来我不想来见你的,只不过这是烟芜最后的心愿,所以我来告诉你一声。”彩云言毕,利索的穿戴好头罩,再也不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瘫坐在地上,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她会认为是我出卖了烟芜,他是我的义兄呀,我在这俗世上唯一的亲人。
“小姐,你没有事吧?”小月见我坐倒在地方,赶紧的跑过来扶我。
“她说,烟芜死了,是被人出卖死的,但我没有出卖他,你相信我吗小月?”我抱着小月痛哭,心中的委屈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小月也紧紧的抱着我。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出门远远的再看了一眼栊翠庵,回到居所后,我却是一夜无眠。脑海里只有这句诗词,我麻木的下了床,想要出去走走,却意外的发现,小月正悄悄地出了门。
这么晚了,她要去哪?我好奇的悄悄跟上。
屋内灯火明亮,却是鸨母的房间。这么晚了,她找鸨母做什么?我刚想离开,却听见一声熟悉的男声。这声音化成灰,我也识得,竟然是忠顺王府的管家借借。
“你确定,那个叫烟芜的刺客已经死了?”
“是的。”我只觉得眼前发黑,这声音是小月的。原来告密的是她,我最信任的人却出卖了我。我跌跌撞撞的离去,却差点撞翻了端着酒水过来的小寒。
“玉姐,你怎么了?”她见我脸色不好,停住了脚步问道。
“我的头突然有点晕,你能帮我倒一杯水吗?”我有气无力的答道。看着小寒放下酒水,给我去倒水的空隙,我将怀中暗藏得砒霜全部倒进了酒水里。那本来是想给自己用的,没想到这时候却派上了用场。烟芜,我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你等着我。
天色渐渐的明亮了起来,我站在高高的楼阁上,吹了一夜的晚风。远方的城阙,熟悉的荣府,都在我的视野里淡淡的模糊,甚至连他的面容也在悄悄的转变成烟芜那张略带微笑的脸庞。
青楼的某处,一声尖叫打破了清晨的安宁。像是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慢慢地,整个青楼都被吵醒。大家都在奔走相告着,鸨母的房内出了人命。鸨母,小月还有那忠顺王府的管家借借,都魂归西去。
我轻轻的一笑,纵身从楼阁上跃下,迎面的轻风,吹拂着我的长发,我感觉自己像变成了一只自由飞翔的小鸟。在朦胧中,我似看见远处的街道,烟芜在大叫着向我飞奔而来,他的身后,还跟着那带着头罩的彩云。原来,他还活着,我开心的笑着,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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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坐听雨声 |
Re:湮灭 |
回复时间: |
2009.05.18 05: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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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标题剽窃自借借。HO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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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无影灯下送银针 |
Re:湮灭 |
回复时间: |
2009.05.18 09: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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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演绎.没想到堂堂男儿的文笔,以女子的口气写得如此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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