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剪成了短发，极短。在五月最初的那天。依稀听说春天是充满希冀的。许多的改变就从春天开始。而我，除了发型还能改变什么？我不知道。
　　
　　拼命想记住某些事，某个人，某段感情，某些曾经。那些亲的、爱的、血脉相连的、休戚相关生死与共的、或者熟悉的、亲切的、感动的人和过往。有一天，你突然发现，在光阴的洗涤下，竟然褪色得苍白无味。
　　又见证了一个并不熟悉人的生死。由生至死，似乎就那么一瞬间的事。短暂得你来不及恐慌，人，就静静安眠于天国。不知为什么，那一刻突然想到自己过世的奶奶和母亲。我只记得握在手中渐渐冷却的那种冰冷，那感觉似乎一直留存于我的指尖，让我在五月温热的阳光里，仍然彻骨地寒。再然后，记忆里一片空茫。
　　从没有象此刻这般惧怕死亡。 也总是想，当某一天我也终将离去之后，又会有谁？还会有谁？会不经意地忆起我。
　　
　　在拥挤的大巴车上，孩子一路上不停地给我讲着笑话。而我，却因为清晨的一场争吵，思想不知游离在什么地方。车厢里挤满了人，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跟着大人被挤得东倒西歪。我让孩子朝车窗那面使劲靠了靠，让小女孩坐在自己让出的座位上来，地方很小，人又多，只好用右手搂着女孩的腰，细怯单薄。她的父亲，忙不迭地在一旁道谢，我笑笑，算是回答。
　　天一直阴沉着，簸箕着到了丹东，已经中午，儿子有些晕车，搭在我的肩膀上，面色苍白。小女孩跟她的父亲谢了又谢地下了车，我和儿子也迷迷糊糊地出了站台。天很冷，自从前天从殡葬馆回来，我就一直冷，虽然去世的，只是儿子同学的爷爷，可寒冷的感觉片刻也不曾离开。
　　
　　接通父亲的电话，他已经吊完盐水。儿子一直叫嚷着饿，早晨和先生的争吵，定是吓着了他，原因无它，只因为我剪了短发。孩子没吃饭，我却命令自己和着眼泪大口大口地吞掉碗里的稀饭，全然食不知味。
　　父亲这几日身体就不太好，是小郑偷着打给我电话，才知道父亲生了病。一想到六十多岁的父亲，一个人在诺大的门诊里吊着盐水，身边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就心如刀割。约好在KFC见面，孩子狼吞虎咽地吃着汉堡，我看见父亲穿着灰色的夹克在门口四处张望。他的病不可以吃太过油腻的东西，孩子吃毕，我就问：爸，你想吃点什么？对面一家牛肉拉面馆，父亲手一指，吃碗面吧。
　　一向节俭的父亲，断然不肯去大的饭店吃一餐的。上次和先生同来，请父亲吃日本料理，他就说又贵又难吃。面馆里人也拥挤，帮父亲要了面，坐在桌子前，然后看见父亲青筋毕露的双手，灰突突，粗糙不堪。一下子，突然想起，就是这双手，握着我的手教我画了第一张画，也是这双手，送我走上求学的征途。这双手，写得一笔好书法，画得一手好工笔，握过砌刀和砖石，也笨拙地帮我梳过细碎的麻花辫。可现在，它苍老着，上面露着刚扎过的针孔，交缠着，局促不安地握在桌面上。我突然很想拉过这双手，向父亲小时候牵着我的手一样，牵过眼前的这双手。然而，不知为什么，我一动也没敢动。
　　
　　面来了，氤氲的热气，父亲吃得很香，眼底有隐约的血丝。父亲的脸色并不好，暗暗的，那么多的白发一缕缕地夹杂在黑发间，边吃边问我工作的情况和家里的事，我笑着说：很好，很好。却忽然地鼻子一酸，忙加了一大匙的辣椒面，借着辛辣的汤，眼泪大滴地掉进面里，吸了一下鼻子，笑着跟父亲说：好辣！父亲推过他的面：要不，吃我的吧。我忙说：不用，不用。用纸巾急忙着擦干了泪。
　　父母的恩情，怕是几辈子也偿还不清了。
　　吃了面，从包里拿出打印好的食谱和注意事项，再三地叮嘱父亲贴在床头，又掏出钱来交给父亲。刚刚父亲还在说在医院吊盐水比普通门诊贵了一倍，我知道，以他的个性，一定会跑去私人诊所吊盐水的，把钱递给父亲，他说什么也不接：我又不缺钱用，你自己留着吧。推搡着几个来回，父亲执意不要，而我，在感情与金钱上，为什么能给予的，只有后者。
　　沉默寡言的父亲，一直陪着我来到火车站，每一次，都是来去匆匆。走进候车室，父亲也要回去了，悄悄把钱塞进他的衣兜里，我看见父亲苍老的，迟缓的，略有些佝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泪再一次涌进眼眶，咬了咬牙，牵着儿子的手，快步去朝检票口走去。。。。。
　　
　　自从母亲去世后，我与父亲似乎从未谈起过母亲，每一次见面，都是淡淡的，更多的时间里，是无语。而每一次的离开，都是在父亲凝望的目光中，开车离去。只有这一次，是我送别父亲的背影。
　　
　　成长如期而至，然后我渐渐忘却了，怎么表达爱与关怀。就如长眠于地下的母亲，梦里也模糊了容颜。那些亲爱的亲人，慢慢背离我们的视线，渐行渐远。我零星的记忆里，一切愈来愈模糊，那些童年的欢乐，那些爱过的心情。
　　就如此刻，我忘记了，为什么剪了短发。也忘记了，写这篇文章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