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车劳顿之后，我带着儿子终于赶到了孩子的爷爷家。匆匆将孩子托付给老人之后，搭乘返程的车子我踏上了回家的路。心中的不舍被行色匆匆所淹没，坐在回程的客车里，望着变得浅灰的天色，心里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
　　
　　我也不清楚自己所做的抉择会不会对孩子今后的学习起到拯救与起死回生的良好的效果。只是，这是我做的最后的也是最无奈的努力。除此之外，我再无其他良策。
　　
　　或许，是我最近几天来的消沉情绪使得孩子这次很乖巧地服从了我的意志，没有表现出来一贯的抵触情绪。他牵着我的手，提着行李箱穿过马路去客运站，却像是他在为我送行。渐渐高大起来的他，让我形成了一种潜意识的依赖，觉得他稚嫩的肩膀也可以在关键的时候为我扛起雨雪与风霜。
　　
　　凭心而论，儿子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听话温顺、懂事忠厚。而在这个以成绩论成败的世界，唯一衡量孩子是否优秀的标准就是那张薄薄的却铁证如山的成绩单。那些冷冰冰的数字和排名足以让我崩溃甚至几近疯狂。特别是看见楼下的大姑姐家的小孩中考竟然名列探花更让我妒火中烧，无法释然。
　　
　　这个假期注定要成为孩子的“第三学期”。我输不起。所以只有把赌注押在这短短的一个假期上面，期望有奇迹的莅临。
　　
　　而孩子始终是快乐和轻松的，似乎，成绩对他来说，是一种轻描淡写的遥远，与他没有重要的干系，他依然可以超然物外。我问及他其中的原因，他笑着说，那是他们这一代人必须具备的心态。我除了愕然还是愕然，无法站在他们的角度去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
　　
　　或许，这才是他可以安身立命的法宝。拥有这样的襟怀，于是有无坚不摧的未来。倒是我们总在杞人忧天、未雨绸缪，除了将自己搞得紧张兮兮、惶惶不可终日，却终于是庸人自扰、于事无补。
　　
　　开往乾安的客车上，我和儿子挤坐在一处，吃着冰棒、一人一个耳塞听着音乐，散漫地讨论着迈克尔杰克逊还有西域男孩。我喜欢和他这样气氛写意地谈话，彼此间像是朋友般轻松。事实上，我着意的重点似乎成为了一种横亘，隔断了应有的亲子的联系，使得我们的关系变成了一种生硬冰冷的微妙模式，让我们彼此心存芥蒂、无法沟通和亲切的交流。
　　
　　有时候在夜里翻看着相册，看着相册里面他从一个小婴儿一点一点长大起来的照片，成长的经历像是一部无声的默剧。我静静地浏览着，微微的感动着，眼眶也慢慢地红热起来。
　　
　　总是想给孩子更好的教育，总是要给他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却在这个过程里痛苦地折磨着自己还有孩子，不能找到突破的颈口。 像是在苦海里行舟，茫茫的前程，我找不到驻足的岸，只有艰难地继续跋涉万水千山。
　　
　　回家来却意外地发现小外甥从哈尔滨回来了。他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我亲切地试图抱他起来，却发现越发变得肥嘟嘟的他的重量是我无法企及的吨位了。他长高了，也长壮了。在那个陌生的城市很快适应了那里的环境，据说下得一手好围棋，黑管也吹得有声有色。
　　
　　晚饭做了真材实料的海鲜汤，小家伙喝得津津有味。向来不挑食的他，总是可以迅速地融入各种环境。饭后带着他出去散步，本来准备给他买些好吃的还有玩具，谁想到他却主动请缨要求我去书店。这让我着实吃惊不小。真是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感觉。短短的一年时间下来，这个小小孩已经被城市生活锻造得如此入流，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更让我诧异的他在书架上径自挑选了的书籍竟是少儿版本的《红楼梦》，还自言自语说《三国演义》《水浒传》他家里都有，他已经“看过”。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惊讶得合不拢嘴巴。于是，我接着挑选了《窗边的小豆豆》、《小王子》、《 草房子》送他。
　　
　　儿子是最不爱看书的，钟爱的只是漫画书。最爱的是《父与子》还有《拳皇》。所以书橱里面的图书都被束之高阁，只有我偶尔翻看。这个网络时代，纸书似乎也变得备受冷落。
　　
　　带着小家伙回到家里，他的到来填补了孩子被送走后家里的清冷和寂寞。他却大模大样地进了书房，开了台灯，认真地翻看起《小王子》来了。沉浸其中的样子让我忍俊不禁。忍着一身的倦态，我也在书橱里抽出那本《再见了，可鲁》盘坐在地毯上范读。
　　
　　窗外，雨丝又淅淅沥沥起来。垂着厚重窗帘的室内，我和孩子捧着书，读着各自的感受。 不久，他也捧着书凑到我的跟前。他试着抓举儿子的哑铃，哑铃的份量压得他不堪重负，甚至放了一个巨大声响的屁。我被逗得大笑不止。他也毫不介意地笑起来。我也放下了手中的书，拿起了那本《窗前的小豆豆》。
　　
　　当看到小豆豆的学校在战火中全然化作灰烬和废墟的时候，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双眼。
　　
　　其实，每个人在童年里都是小豆豆的翻版。充满了不可磨灭的童真童趣，我们曾经那样天真无邪、纯洁烂漫。透过我们眼睛看到的世界充满了新奇与有趣，我们总是有那么多疑问，总是爱问“为什么？”“为什么？”，没完没了。而教育的无情却武断地摧毁了孩子们的天性，只允许让孩子按照他们拟定好的模版被克隆与塑造出来。因为只有合乎规矩的孩子才是乖孩子与好孩子，其余的则被冠以坏孩子的帽子淘汰出局、并且永世不得翻身。
　　
　　我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班主任老师曾经把一个女同学的文具盒狠狠掼在地上，怒不可遏地痛斥她不务正业。其实，她只不过在文具盒里面放了一张漂亮的糖纸而已。只因为她是学习成绩不佳的孩子，这样的行径也成了老师叱喝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多年之后，我还依然清晰记得自己当时做为好孩子以一种幸灾乐祸还有高高在上的姿态观望这场冲突的心境，也清楚地记得那个孩子抹着眼泪一个人默默捡起来摔坏的铅笔盒的样子。
　　
　　那时候，我们才只有上小学一年级。
　　
　　老师始终以一种不屑的口气和眼神瞥着那个小孩的样子让我记忆深刻，也让我从此在学习上不敢懈怠。我生怕自己的不努力会换来和女同学一样的下场。而老师的所作所为也无非是在逞威风之外，很有杀鸡儆猴的意味。仅仅对我而言，她的目的达到了。而谁知道，除了被摔碎的铅笔盒，还有一个小孩子可怜的自尊与稚嫩的心。
　　
　　只记得那个小孩后来的成绩始终列在班级的最后一名。她也总是默默地垂着两根发辫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的角落，不声不响，像是个木偶人一样失去了灵活与生气。再后来，小学没有毕业，她就退学了，最后不知所踪。
　　
　　小时候我最怕的就是学数学。最头疼的就是上算术课的时候老师叫起来同学一个接一个地计算几加几、几减几等于几。眼看着前排座位的同学一个一个地顺次坐了下去，我知道就要轮到我了。心中无比惶惑，脸红心跳、呼吸急促。而终于听到老师叫到我的名字，我条件反射般地弹跳起来。却像是一截木桩直立在那里，呆怔怔地望着老师手里的答题牌，给不出答案。
　　
　　那个时刻对我来说像是世界末日。 我窘迫、紧张，手心里满是湿热，连鼻尖都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儿。
　　
　　幸好有同学小声地给我打电话解围，我的耳朵灵敏地捕捉到那个信息。我如获至宝，不管对错，马上脱口而出那个数字，甚至不敢抬头看老师的眼睛。听到老师让我坐下，才会如释重负。觉得自己过了世界上最难过的关卡。
　　
　　长大后看三毛的手记她有讲到自己的童年被老师折磨来计算鸡兔同笼，辛苦地计算鸡兔的腿数的时候，不禁哑然失笑。看来，对数字不敏感的人不止我一个。而因为自己在计算上的勉强，老师就毫不犹豫地把我划入了笨小孩一族。
　　
　　记得是在一次去电影院看电影，我和妈妈的座位恰好和老师前后挨着。做为家长看到老师是很自然要礼节性地问一下孩子的学习状况以示关注，所以妈妈就问老师我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在电影开场前乱哄哄的影院，老师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苏妃很笨！”
　　
　　我不能想象妈妈当时的感受，不过妈妈涵养还好吧，只是再没有与老师说话下去。恰好，影片开始放映了，挽救了尴尬的僵局。我却连那部电影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耳边不断地响着老师的那个字，“笨、笨、笨”，越来越响，震得我几乎要耳聋。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是个笨小孩，第一次找到自己给不出答案的原因。从此，数学课更成了我的噩梦。我变得越来越笨，那些数字变得越来越像天书，让我越发算不清楚。
　　
　　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时间我才从那个黑色的漩涡挣扎出来，回头看看原来一切原本是那么简单，只是，我迷失的，又是什么呢？
　　
　　上了初中，老师总是爱在课堂诵读我的作文，每次考英语单词我都是满分。老师们都夸我聪明，说我智商高。我很疑惑，自己究竟是笨还是聪明呢？为什么有人这么评价我，又有人那样夸赞我呢？
　　
　　而现在，我每天都在摆弄着枯燥的数字，这个天生对数字不敏感的人却做着整天与数字打交道的工作。我计算加减乘除只需要轻轻按一下计算器或者拨弄一下算盘，马上就会准确地给出答案。
　　
　　我不明白当初的老师为什么要一再那么辛苦地要求我们那样地学习计算，而我们辛苦学来的计算本领在现实的应用里其实毫无用处，正是一项屠龙之技啊！
　　
　　小豆豆是幸运的，在一年级被劝退学之后，遇见了她的老师，她的学校，也从此改变了她的一生。试想，如果没有巴学园，没有小林老师，这个小孩子在天性率真被扭曲之后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呢？而一个小孩子被尊重与赏识，短时间内可以影响她的童年，长远看来会改变整个人生。
　　
　　总觉得巴学园是个童话般的不可思议的梦。羡慕那里的孩子可以那样自由、快乐地成长，接触到大自然的亲切，潜移默化领会到人性的真善美。而反过来想想，在如今的社会，即使在存在这样的学校，我作为母亲，肯不肯将孩子送去那样的学校呢？
　　
　　也许我还是情愿他留在正常的象牙塔里像别的孩子一样被填鸭教育、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地去考取功名，期待他有天可以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着实没有勇气要他去拿一个不可逆的童年时代去冒险，赌上他的整个人生。因为，总有一天，他要从那个校园走出来，接触到这个光怪陆离的社会。而那个时候他会很惶惑，很无措，因为这个世界太过丑陋与真实的面目他在小时候就没有清楚地接触到，所以他没有办法过渡和适应新的生活。
　　
　　夜深了。不知道远在异地的我的小豆豆睡得可安稳。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他长到多大，他始终是我生命中的嫩芽。让我疼惜，惹我牵挂。窗边的小豆豆啊，快快长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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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