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谢剑南立在摇柄旁,定定神,握起摇柄急速右转,一阵嘎吱吱的声响,齿轮转动,软钢索带动滑轮,城门上三道门闩缓缓拉起,然后他将摇柄向右扳动,城门轰隆隆响动着打开一条缝隙,如鬼魅一般,一队人立即从门缝中冲了进来,门继续打开,已开到可容二马并驾而入。
正此时,突听一声清叱:“放箭”,顿时千箭齐发,冲进来的兵士立马被钉成蜂窝状。谢剑南透过机械房的明窗,见那话音才落,一道人影窜起,空中刀光曳动,直劈向机械房连接城门的钢索。正是鸿翥部统领姜焰焰。而此时城门才开到一半,但已来不及再开大。
谢剑南身如跳弩,嗖地从地上弹起,一头撞破机械房明窗,隔空迎向那道刀光,他必须缠住这女子,不让她有机会指挥众军放箭,再只需一刻,柯将军大队人马就会杀到,一旦邺军入得城来,郢朝便大势去矣。之间所争,便是这一刻。
谢剑南手里拿的还是是才从机械房那守军手里夺来的单刀,刀上碧血未凝,挟一道腥气,劈向姜焰焰后背,攻敌之必自救。刀气横空,直震起姜焰焰万道发丝,急切之下,她突然身体下沉,单手握住其中一根钢索,借势旋身,怒扫来袭者腰腹。
谢剑南招式不变,蛮横地直劈而下。双刀交锋,当啷一声巨响,谢剑南的单刀立时磕成两截,刀尖直飞,扎在半开的城门上。而姜艳艳虽然兵刃占优,但气力未及谢剑南,力撞之下,不由松开钢索,身如飞鸢坠落,半空一个侧翻,才稳稳落到地上。
这样一来,她与谢剑南都站在了城门这边,郢朝军士就算想放箭,也必心存顾忌,毕竟不是每个兵士就箭法那么准的。而谢剑南要的正是这个局面。趁此机会,邺国的先头部队蜂拥而进,将已开到一半的城门完全推了开。
姜焰焰没想到对方一个奸细也会有如此武力,两人落地后,立时猱身而上,单刀立劈谢剑南脑门。刀劲沉凝,如若一线,显然是浸淫多年的用刀老手。谢剑南心中暗奇,按说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该习练这种连男人也会畏难的刀法呀。适才那一交手,他立时觉得,这位姜统领的力道竟然只比自己弱上一筹,这对一个女子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此时岂容他细想这些,见刀劈来,唯有提着手中半截断刀泄力一架,当的一声,他的断刀又断一截,只剩下不到尺半。显然姜焰焰手中这柄长刀乃是神兵宝器之属。而趁他错愕之际,姜焰焰连连挥刀,砍翻三四个正从城门中往里急冲的邺兵。冲那边犹豫不决的郢兵大喊:“宋九,你们这群笨蛋,快放箭呀,伤不到我的。”宋九正是她麾下“鸿矢营”的管带。
那边兵士闻言顿时醒悟过来,是啊,姜统领武力超卓,怎会挡不开流箭,于是弓弦一片乱响,箭雨复又暴至。
谢剑南大喝一声,单刀脱手飞射姜焰焰,自己回身捉起身侧一名邺兵的长矛,抖起碗大枪花,直刺姜焰焰。一边心里舒一口气,还是用枪顺手。简氏炼云枪适合步战,是谢剑南习练最久的枪法。
此番交手,他手中执的虽是普通木杆长矛,但招数奇幻,姜焰焰几次想要削他枪杆,都被绕开还击,气得大叫:“砍死你个贼滑头,臭奸细,邺蛮子……”,绝不重样的三字词汇如连珠炮飞来,谢剑南被她吵得头大,又要边交手边躲闪箭支,弄得手忙脚乱,但万急中还是不禁想道,这女子不但面貌有些像小蛮,性子居然也这么……如出一辙,这造物也太会偷懒了吧。如此想着,手底微滞,两人一时斗成平手。
箭雨继续飞落,二人在偌大城门内刀枪呼啸,旋身来去,磕得箭支满天飞。这样一来,邺兵才冲入的势头又被压了回来。正自胶着,关外一片杀声遥传而来,转眼涌至城门处。
邺国大军到了。
正在此时,关内一阵马蹄响,一匹白马乱军中如过无人之境,极速飚来,马背上披甲女子在距城门十丈处离鞍跃起,借着白马的冲力,横空一掠,竟已至城门。手中青缨枪矫傜翻滚,几乎同时点在两扇城门上,轰的一声巨响,已近全开的城门蓦地倒转回来,将正自挤入的十数名邺国军士击飞丈余,轰的再一声巨响,土石簌簌,竟又重合在一起。
郢兵大声鼓噪喝彩,有的甚至喊出“孟将军万岁”这等犯忌语言来。
谢剑南看得目驰神炫,这简直超越了人力之极限,直如神祗一般。只怕柯将军亦不一定有此功力。思至此,他心念一动,立即跃身而起,冲向悬空的栓门钢索。果然,那女子合上城门后,身形不停,螺旋而上,矛尖径直劈向控制城门的钢索,钢索一断,门闩就会重新落下,再想打开绝无可能。
两人身形在空中极速撞在一处,谢剑南一声闷哼,只觉一股绝大力道从矛尖涌入,青冈木的矛杆抵不住如此大力,层层剥碎,瞬时如破竹般裂成数条,一口鲜血飞洒而出,整个人如断鸢飞坠,撞上一侧城墙复落于地,一时竟爬不起身来。
他这才了解,为什么郝猛那么一员猛将当日在城墙上会被这女子一合而毙,敢情她的武力之高,已非人力可以相抗。不过,他适才这全力一击,总算也起到一点作用,孟展眉虽然一击重创了他,但自己也不得不坠身而下,重又落回地面,钢索暂时保住了,但这个暂时也许只是一刹那。
正在谢剑南闭目绝望之际,只听关外一声长喝,城门突然如被巨石飞撞,再次轰隆大开,一人一骑当先冲入,手中长枪随意挥洒,转瞬已冲到郢兵阵列之前,其速之快,让所有人未及反应。
正是柯城将军。而其后大队的邺国骑兵蜂拥而入,再也不可能阻截了。
孟展眉见势一拉姜焰焰,两人从城墙侧壁悬空奔走,几步就已回到郢兵阵列后。两国人马渐渐拉开,在逼仄的关内列成两道阵线对撼,一时谁也不能寸进。此时若从当阳关高处看下来,会见整个关内都是兵士,黑压压一片如蚁聚蜂结。
柯城横枪立马,望着对面火把中的身影忽隐忽明的孟展眉,长笑一声道:“孟将军,别来无恙乎?”这句话,恰是《炎陆烈阳传》中孟见微在对战占上风时最喜问敌人的一句话,柯城不过转换一下对象而已。
孟展眉未必看过那本书,但谢剑南听闻之下,本来疼的要死的胸腹之间涌起一阵大笑,几乎笑得再吐一口血。他觉得自己好似从没这么忍笑不住过,大约是今天经历了太多生死关口吧。但这一笑之后,胸腹间的疼痛居然消减不少。立时有随军医官扶他去城门外理气疗伤。
孟展眉立于阵后,一手握着姜焰焰的胳膊,细声问:“你没事吧?”姜焰焰伸手反握,向她一笑:“手臂会有点痛啦,那蛮汉力气可真大。”孟展眉闻言浅笑,捏捏她的手:“没事,我已替你教训他了。”只有面对如姜焰焰这种亲密闺友时,孟展眉才会露出一点女子固有的细腻与温情来。
正此时,就听得柯城那句似调侃又似挑衅的问候,孟展眉面色突转,眉梢扬起,方还浅笑温柔的眼睛,刹那凝如寒冰,冷笑一声:“柯将军切莫得意太早,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鸿扬,鸿展……”随着她的话音,她身周集结起的近万郢兵,纷纷奔错起来,在不算大的城门广场迅速排出一座翼展四极交错成叉的阵势。此时邺军大队人马已拥至关外,但当阳关城池本小,唯一一块大的空地——演军场,此时已被郢兵牢牢占据,邺军入城后可据的地方实已不多。
此次豹斑骑倾军而出,原北城只留了五千守军,由不擅正面战的裘长弩驻守。正因人多地狭,此时又被孟展眉当机立断地封锁掉他们进一步拓开阵地的企图,倒是有三分之二的军士无法进入当阳关,骑兵就更不必说,只能在关门外的大缓坡上排成黑压压一大片,随时准备冲进去。
柯城一见孟展眉排出的那个阵型,心头蓦地一沉:“冲轭,果然是冲轭。当此局面,倒真是只有此阵可用。”
他所道的冲轭,其实是一种很简单的阵势,四组兵士,各数千人,如车前横木,按角度交叉分搭起来,形成四个矩阵,矩阵交汇之中心,称为龙柱,则是金鼓旗帜指挥之所。每个矩阵中都由一两名武力超卓的将领为阵眼,敌人无论从哪面进攻,都会受到至少三股防御力量的迎击,而当攻势一颓欲撤时,此阵还可延为一字长蛇阵,对敌切割包围,分而食之。且此阵就算四面受敌,也一样可以收缩自保,化为四门兜底阵,让四支兵翼收缩为四个圆形阵势,凡遇敌进,四个圆阵如同齿轮转动,立时可以碾碎夹于其间的敌兵。周而往复,再厉害不过。堪称兵力相当时最攻守兼宜的阵法。
柯城脑中飞速计算破阵之法,他知道这阵势是孟见微当年初掌兵时,恰遇乌国大将乌镇山在郢朝边境打草谷,乌镇山兵力其实与孟见微不相上下,只是单兵战力稍弱,他欺孟见微涩嫩,冒昧挑衅。孟见微于是排出此阵,与他慢慢消耗,每次双方触阵,乌镇山都有一小队人马被吃掉,如是十来个回合,乌镇山突然发现自己竟已无兵可用。大惊之下,已为孟见微所擒。孟见微以此为契机,突然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破乌国守军,一举攻陷乌国都城,从而拉开了他在西南灭国无数,助恒帝一统郢朝的序幕。
对于这段历史,柯城自然是了如指掌的,这么多年来,孟见微的许多战法早已被各国将领奉为圭臬,详加揣摩,自然,就其破解之道,也是多方试炼的。不过,在每次的军演中,那些精算到每个兵卒每道步骤的所谓破解之道,往往有不能万全之处,反不及这个看似粗朴的阵势来得有效。
此时的情形,其实细想之下与孟见微当年无异,邺军限于地势,只能逐次展开攻势,郢阵于是可以从容应对,以逸待劳,一批批慢慢吃掉邺军,而后在合适的时机变化阵型,反戈而击,一举逐邺军出关。
想清这些,柯城马上挥手,叫来正被王洗戈拉着品评郢朝那个小姑娘统领容貌问题的范旗,对他耳语几句,范旗领命而去。
两军继续对峙,前列的兵士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个个如披血衣,戈矛反射着火光,也反射出瞳孔中交织着的恐惧与战意。不管是豹斑骑还是落鸿郢的兵士,都算得上久经沙场。但若是一开始就很投入地厮杀起来反而好,如这样目光灼灼静默相对,难免会让人想很多,但幸好这煎熬的是可马上就过去了。因为柯将军终于喊出了那个字:“战。”
当先一排长矛突出,后列的人依次跟上,队列中有一人后发先至,瞬息奔到最前,手中长刀在火光下明光闪耀。正是刚才还在和范旗谈论女人的王洗戈。
他本善用长枪,但如此冲阵时刻,厚背长刀的杀伤力要比长矛高出许多,他在柯将军吐出那个“战”字瞬间,拈起一位副将背上长刀,跳跃如飞而去,瞬息已完成一个猥琐男到战士的转变。千人的突击队在他的带领下形成一道箭镞状锐刃,在微微向上的缓坡,狠狠刺向郢朝车轭阵。
程不闻面色如常,执刀立于矩阵之侧。他是在谢剑南已打开城门那时,才接报城里进了邺国奸细。结合午后部属报来关于姜焰焰曾放一队本国商人入关的消息,他已肯定奸细是从那队人里混进来的。
但此时已不及纠缠姜丫头是疏忽大意还是别有用心的问题,既然邺军这位奸细如此处心积虑进到关来,就绝对是一位高手,不然也完不成如此重任。所以他明白此刻城门可能已经被打开了。于是当机立断,立即撤下城墙守军,回援门禁。他几乎是与孟展眉同时赶到了城门处。
若不是他这一生力军加入,邺军险些冲决“鸿翥部”防线,孟展眉喊“鸿扬”时,程不闻的矩阵已建成,三方一汇,阵势成矣。他分明可以看到,孟将军投来的欣赏目光,以及姜焰焰噘嘴向他做鬼脸的样子。
想到这程不闻突然咧嘴一笑,这丫头虽说领兵不咋地,但个人魅力和武力没的说,军中哪个弟兄不喜欢她呢?她仿佛就是孟展眉的一体另一面,活泼飞扬到无法无天。她的整个鸿翥部,因此也透着一股莽撞气,但这种气息下的凝聚力与战力,却是不输于任何一属训练谨严的部伍。
列阵而待的时候,程不闻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此时见邺军状如疯魔奔袭而来,面色一沉,向部属低喝一声:“候”。所有人身躯上倾,长矛前指,望着瞬息撞来的邺军,目色发亮,不用再煎熬。
决战一刻终于到来。
双方的矛尖噼啪着撞到一起,当先一排人几乎无一幸免,血肉之躯浑如泥石,撞上敌人的矛尖,同时将自己的长矛送入敌人胸口。如此惨烈之势,却竟无一人惨呼,只是前仆后继地冲上来,冲上来……
王洗戈长刀盘旋,一排三颗人头横飞而起。他回刀格开捅向自己胸腹的数柄长矛,长刀顺矛杆下削,断肢再起,血喷涌而出,洒得他身脸皆是,那股热烫,让他忍不住抹了把脸,就这一滞,左肩就被一杆抽中,疼到抬不起来。回身一刀,那名偷袭得手的郢兵,还没来及看清他的样子,头颅已飞出数丈。
所有人继续静默着厮杀,终于,有个郢兵胸膛被一矛刺穿,忍不住叫了出来。这声惨呼像是撕开一道蒙布,所有人血红着眼,突然荷荷大叫,先前只闻刀兵相撞声的战场,此时更如洪荒兽场,与眼前敌人死命对搏。
程不闻一直在盯着那个杀意无穷似狂神下降的邺将,看他的队伍终于冲到足够纵深,中军旗动,立时发足奔掠,一路上长枪左横右刺,每一枪出,必有一名邺军仆倒。姜焰焰长刀刀声如罄,不管眼前兵士如何推挡,她只一招横扫,长矛不管木杆铁杆,连同身体,立时断为两截,杀法之惨烈,程、王二人皆有不及。
冲轭之阵到此时才发挥出它的威力,王洗戈带领的千人队初战所向披靡,一直冲到了近郢朝中军处,但就在此时,郢朝程不闻姜焰焰两部士卒,合兵一处,自他们身后掩杀而至,包围切割,大肆屠杀起来。
冯博远在外阵看得目眦皆裂,这时听柯将军第二个“战”尚未吐尽,所率更庞大的两千人突击队已如邺弦之箭,突刺而去。但此时冲轭之阵已变,被程、姜二人包围掩杀的王洗戈部,已被推向后阵,与冯博远遭遇的正是堪称孟展眉麾下武力第一的刘勇征。
刘勇征原是盘踞勃日格朗峰侧峰,专事抢劫邺郢二国贸易商队的马贼,没本买卖做了三四年,也无人敢管。因为他那对狼牙棒实在太凶悍。历任当阳关守军对他这个癣疥之疾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年前孟展眉进驻当阳关后,因许多商人诉苦告发刘勇征,于是带领亲随部属“惊澜”中的二十名女子亲兵,闯山门强见刘勇征,并与他决战山寨演武场,那一场让刘勇征输到服服帖帖,并从此解散马贼队伍,在孟展眉手下作了名班尉,这两年积功升为副将。关于他的武力,有姜焰焰某次在和孟展眉说起关中诸人武力的时候孟展眉的话为证:“当年我收刘勇征,曾伤到左臂半月不能动武。”
此言经姜焰焰偶传,已成当阳关人尽皆知的轶闻。每个兵士都对刘勇征畏羡有加:孟将军,那可是奚大帅的女儿啊,能将她震伤哪怕一毫,那也是何等武力呀!至于邺军中唯一和他对战过的谢剑南,此刻尚在当阳关城门外疗伤中。
而此时,冯博远要面对的,就是这个传奇马贼刘勇征。
刘勇征的狼牙棒比做马贼时候鲜亮多了,是孟展眉按他的膂力嘱军器监专为铸造的,左二十一斤,右二十三斤。黑黝黝的尖刺在这数年的使用中逐渐磨成小芒斑。此刻在火把下,如跌碎的星星。冯博远尚未靠近就已感到强烈的杀气从那个提着短柄狼牙棒的高壮郢将身上激散出来。
冯博远手中也是一柄长刀,他昨日肩头所受箭伤尚自疼痛,但面对这样一位对手,伤不伤已是末节,要紧的是活着,以及争胜。他知自己的长刀根本不能与那人的兵器相碰,唯一的机会就是仗着长刀轻灵,寻隙而进杀死他。
周围的兵士已杀成一片,断肢残臂时有飞来,砸在相撞刹那突然静下来的刘、冯二人身上。喧嚷声惨呼声兵刃磕撞声,此时蓦然而远,只剩刘勇征的一声大喝。他右手棒毫无征兆地呼啸而下,砸向冯博远。其势取直取快,沉逾千钧。
冯博远发现自己只能退,他根本没机会寻隙而进,这人的狼牙棒只要一出手,身体先前是空门的地方突然就不空了。因你只来得及反应如何避开他这一击,再无余暇想到回攻。
冯博远退,再退,一直退出三丈余,几对正在缠斗的兵士被他这势子撞得走避不迭。刘勇征脸上满是残忍的笑意,这是他杀人前惯有的表情,手中狼牙棒如车轮一般翻飞,所过之处,直劈开一道巷子。
冯博远退无可退,一横心,身躯蓦地缩倒,贴地翻滚,陀螺般旋斩刘勇征双足。狼牙棒柄短,刘勇征又生得高壮,冯博远粗矮的身子使地躺刀法极是稳便,而刘勇征要打到他,却非弯腰不可。只是满地断肢死尸,地躺刀一时有些施展不开。
刘勇征连砸数棒,都被冯博远灵活避开,反而乘机斩了几名郢兵的脚,气得哇哇大叫,棒头横掠,两名邺军头骨立碎。斗到此时,大队的邺军已经冲至刘勇征矩阵里头,另一矩阵的副将黄尉见状立即挥兵夹攻过来,与刘勇征部合兵一处。
但他再抬眼望时,火光中却见刘勇征远远脱开自己的队伍,正在与一名邺将缠斗,好似已忘了自己的职责。心里不由骂道,马贼就是马贼,做了将军也还是马贼。但马贼也不错,起码引开了这队邺军的主将,无人带领的邺军更易对付。
没有了冯博远的收束,邺军的突击队陷入各自为战的苦境,但在阵中,双方兵卒混杂,犬牙交错,本就是各自为战,所以倒尽支撑得住。只是郢兵两翼矩阵合为一处后,战力大增,慢慢将这队邺军压至一隅,切割蚕食,方式一如先前。
柯城立在城门处,看两国兵马在不远处杀成一团,却面色冷硬,丝毫未为所动,挥手让第三个两千人突击队准备厮杀,将最先投入战斗的王洗戈部替换回来。然后斜瞥一眼城墙东侧,目露期盼之色。范旗啊范旗,我现在可是在用将士们的性命为你换取时间,你可得进度加快呐。
此时的当阳关城东,夜黑如墨,城门处的厮杀声只隐约可闻,城墙上仅留的十数名守军,正聚在一起说话。
“宫哥,你说那边现在啥情况了?听说城门破了哎。”
“当然情况不妙啦,不然程将军也不会那么急急的赶去,就留我们这点人守城。唉,谁知道呢,我们当兵吃粮,邺兵打进来,拼一个算一个呗,还能咋地……”
这个叫宫砂的郢兵所站位置靠进城垛,正张嘴说话,突地一只矛尖从他后脑刺进口中穿出,一顿一抽,将他下面的话语永远地封回了腹中。
紧接着城墙每个垛口突然跳进大堆邺军士兵,程不闻因支援城门处,在整个东段城墙,只留不到百人的小队逡巡。谁承想已攻破城门的邺军,还会如此舍近求远从整个当阳关最高段的城墙潜入呢?所以,百余守军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从天而降的邺军全数歼灭。
范旗在阔可走马的城墙上草草点数人手,共入城一千一百七十四人。此时距邺军冲阵已过了约一个多时辰,时近寅末,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范旗沉声吩咐,让他们鱼贯下城,悄悄接近聚集所有郢朝主力的演军场,然后静候令下,一鼓而击。于是黑暗中所有人沉默潜行,向邺郢双方都已战到精疲力竭的演军场进发。
此时的邺军,所有步卒都已投入过战斗,但因人数本多过郢朝,所以每次冲锋而返时,还能有生力军替换。而郢朝尽管不停往矩阵中填补兵力,还是不敷使用,每个人都已杀到精疲力竭。连刘勇征那等杀汉,舞起狼牙棒来,也已不及初时迅猛。不过郢兵深知此次若让邺军得手,这一关守军,个个难逃命运,所以强打精神,死命搏杀。
孟展眉立在矩阵龙柱位置,随时调整着各个矩阵之间的变化,敌来则避,敌深则歼,收放围阙,一步步移动着万余人组成的庞大冲轭阵,渐渐将邺军压回城门处,这一过程至为艰难,但正在有条不紊地实现着。因为邺军的大队人马已被逼出城门,整个关内邺军占据的地盘越来越少。
她相信,再过半个时辰,她就能把所有邺军挤回关外。那时关起城门,凭着充裕的城防以及城池之险,必能继续拒柯城于关外。
正此时,演军场后面的缓坡上,突然升起数枚焰火,当空炸响。火花如流星曳天,照得半城通明。趁着焰火之光,郢兵们分明看到,就在自己身后,一队仿佛从天而降,又似地狱涌出的邺军,没带任何旗号,也不见喊杀声,就那么突然地切入了自己的阵地。
直到他们的长刀劈倒第一排郢兵时,才爆出一片整齐的“杀”字来。前阵的郢兵根本看不清后面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先前圆融整饬的冲轭大阵,突然向自己这边压来,什么队形变化,距邺排布之类,都被冲了个七零八落。这一伙突然而至的邺军,打破了郢兵驱邺军出城的美梦,也同时冲碎了看似牢不可破的冲轭大阵。他们是加诸已疲惫不堪的郢兵身上,那最后一根稻草。
范旗一身当先,厚背砍刀纵横捭阖,如砍瓜切菜,在郢阵中所向披靡。矩阵此时已不及初战时灵活,几名矩阵将军正自努力收束部下,以期恢复初时战力。
当先与范旗遭遇的正是移动到这一位置的姜焰焰,此时她明艳的脸已被血遮到辨不出是个女子,只手中刀犀利依旧。
二人霎时对上,范旗看眼前这个血人刀光沉凝迅捷,一眨眼就已劈到,忙收住杀得兴起的厚背砍刀,横刀一架,声如裂罄。总算他的刀够重够厚,虽被砍出深深一道缺口,却没给削断。
范旗大惊失色,回刀一看,还能用,立时大喝一声,抢先一招向姜焰焰当头劈下。姜焰焰适才虽说仗兵器之利一招占先,但先前手臂本被谢剑南震成小伤,此时再被范旗大力一击,半个身子酸麻,刀都有些拿不稳。看他又一招攻来,忙踏步闪退,暂避锋芒。
范旗也不与她缠斗,带起身边弟兄,一路冲杀,直向阵中的龙柱狠狠卷去。
孟展眉在看到焰火升起的一瞬,就已明白自己犯了致命错误。但此时不是后悔的时候,她立即聚起火把,摇动令旗,指令所有能移动的人马,尽快向西城撤去。这关隘,看来是保不住了,那就能走脱多少人,就活多少人吧。这份骤逢大变之后迅速厘清局势,杀伐决断的果勇,实在非同小可。
大军成阵成势时,领军者可以驾驭成一,进退裕如,厉害无比。一旦被冲破阵型,每个人只顾自己时,那就与一般乌合之众毫无二致了。现在的郢兵就是如此。幸好此时孟展眉的中军令旗在火光中招摇,让所有已失去存在感的兵士重又找到了方向,立即令旗所指的方向聚拢过去。
范旗苦战多时,已堪堪冲到郢朝中军。孟展眉早就恨透这个关键时候如幽魂般杀出,坏了自己苦心筹谋的邺将。此时看兵士们都已在程不闻等几员将领的带领下撤向西城当阳道。心神略安,杀意立起,闪电擎起手边黑矛,从龙柱台上凌空一跃,枪杆划出一个巨大的弧形,切向范旗首级。愤恨之下,她要在这一招之下击毙这名邺将。
范旗见机极快,他虽未见过孟展眉毙郝猛挫柯城的辉煌场面,但一看此际她出手的气势,就知自己非一合之将,连消极缠斗都做不到。当机立断,返身就走,其速之快,瞬息已逃到演军场边缘,也就是他刚刚攻入矩阵时的位置。
孟展眉没想到这员看似悍猛的邺将,竟不与自己战一合就遁走,心头倒是一愣。但她也没时间再从容追击,只好恨恨地收回长矛,领着随身数十名“惊澜”女卫,转身向西,收束残军,组成数百人的殿后军,尾护大队撤向城西当阳道。
范旗这才施施然从演军场走回,召集几乎没什么折损的夜袭队,随郢兵撤走的方向追了过去。我打不过你,但可以缠死你,就不让你痛快撤走,等柯将军来,让他整治你。他心里这么咬牙切齿对孟展眉念叨。
郢兵方乱,邺军骑兵立即如风驰电掣般赶入城中,占据演军场要地,围截纷乱逃走的郢兵。柯城在付出损耗数千人的惨重代价后,终于成功攻克当阳关。
只是城中狭小,逃兵骑兵驰突不开,只来得及切下一点郢兵溃队的尾巴,围而俘之。而所有先前参战的步军,凡活着的,每人已在车轭矩阵中杀过两三回,此时追起郢朝溃军来,竟有点力不从心。王洗戈、冯博远几人更是身被数创,此时见已得胜,精神一懈,晃几下就晕了过去。
对后面追赶的邺军来说,黑夜中城里街巷曲折,道路不熟,常常走岔,追到后来,竟是越邺越远。相反,郢兵们一心逃命,潜力激发,又熟悉地形,在程、姜等郢将的引领下,奔跑如飞,直扑当阳道。
唯一能够紧紧衔尾直追的,是可称生力军的范旗夜袭队,只是以一千余人去追近万残军,虽说对方已败,终究是个以卵击石的冒险活,所以也不敢靠得太近。
孟展眉亲身断后,范旗适才见识过她的武力,自知不是对头,每次孟展眉所率殿后军行速缓下来,他追赶的步子也就跟着缓下来。这样折腾一阵,追到郢兵大队人马的可能,就无限渺茫了。他心里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这城总算是被攻克了吧!却不知柯城心里最要紧的却是拦截此女。
柯城自从尾原吃她一记虚策从容救师而回后,对这位郢朝女将空前关注起来。适才看范旗夜袭队一击得手,他待骑兵入得关内,立即让他们弃马操刀,自己亲自带队,衔在范旗后面向郢兵追去。
不过这伙骑兵虽是生力军,但黑夜实在是个无法克服的障碍,在这种近晨时分,抬眼不见天空,举头只见火把照应那三四尺之地,实在无法走快,所以他们也只能保持范旗那样的追击速度。柯城在队伍前面引领着,不断停下等后面人跟上,心里有些无奈地想,看来以后豹斑骑的夜战训练要多加些科目了。
范旗追到近当阳道时,孟展眉的殿后军突然停了下来,数百人迅速列成一排,冲追兵放一通箭。幸好范旗本就没奢望截住郢兵,所以离得够远,没有被伤及。两队人就这么静静在黑暗中对峙着,只听见自己队列中火把的劈啪声,到最后连火把都一只只熄灭,整块天地陷入黑暗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熹微。范旗隐隐绰绰见对方突然动了,很利索地撤走,而自己身后一队人马终于随了上来。是柯将军的追兵到了。
柯城见范旗劈头就是一顿臭骂:“范旗啊范旗,枉你还自称猛将!这就是你猛将的做派?还不快给我追上去。”范旗看己方实力大增,尤其有了柯城这个主心骨,一下有勇气了。操起缺个大豁的厚背砍刀,向似乎刚刚邺开的郢朝殿后军追去。反正当阳道宽着呢,我方大军齐集,管你有多厉害,也跑不到哪去!
柯城与范旗并行,二人全速向缓坡后的当阳道奔去,这可苦了随在后面的那三千多临时步兵,骑惯了马的双腿,不得不拼了命跟上。转过一道坡,当阳道在望,但郢朝的军队似乎已穿道而走,空气中似有一丝淡淡烟气。
再奔近些,烟气更浓,且有轻微的劈啪声炸响,像是火烤湿木时炸裂的声音。柯城突然停步,侧耳细听,然后脸色一变,长叹一声,拉住继续猛跑的范旗:“不用追了,追不到了。”
范旗十分奇怪,也装模作样侧耳听了会,但只听到奇怪的微响,却不知道是什么作怪。他一脸奇怪地望向柯城:“将军,是什么啊?”
柯城苦笑一下:“你自己去看吧。”
范旗三步并作一步,瞬息冲刺到当阳道口上,突然身形呆滞,愣在当地。眼前这幅景象,是他生平见过最盛大的燃烧。只有近十年后他看到的郢朝触星楼大火才能与它媲美。而这两把最炫然的火,都是她放的,那个后来十年中威凌炎洲的女将孟展眉。
五丈宽窄的当阳道两侧,高高堆起大块小块的木料,有整棵树坯,也有截好的长板,零碎废材等。一直堆向通道深处,将通道堵成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路,而且看情形,整个通道都已被塞满。若此时谢剑南在这里,他就会恍然大悟地看到,道侧那原本堆满木料的营筑平台,现已被搬得空空如也。
而火光,正是从这边燃起。范旗看到时,大火已封锁了通道口,但显然是初燃,也不知郢朝用的是什么办法,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造就如此火势。
就在他愣神工夫,火势再次飙起,尚有些湿意的整木发出噼啪炸裂声,原本堆垛道侧的木料,因其下木料已烧剩到不足支撑,此时轰然坍塌,顿时将先前尚容一身可过的通道掩埋了起来。尾原一路卷来的晨风,凛冽劲吹,顿时将火势加到十二分。
山体高峻的勃日格朗峰,此时似乎要被融化一般,火势舔上岩石,复又跳动上跃,映着褚红色山岩,似乎整个山峰都要燃烧起来。
士兵们此时也已赶到,面对如此情状,个个张大了嘴巴。数千人的长队,围在道口这轮烛天大火边,无奈地看着大火慢慢向通道那头烧过去,留下熏到黑幽幽的的岩壁,以及让人根本不敢靠近的高温,大致计算所余木料与燃烧速度,这场火烧完,至少也得到明日此时。彼时郢兵只怕已在入郢第二道关隘“烽岗城”睡完一觉开始吃早饭了。
想到这点,范旗担心地看了眼望着大火沉默不语的柯将军,幸好,脸色还算平静。但他知道,先前所设想大军长驱直入直扑郢境,如反击罗游叛乱时那般一鼓作气拿下十数城的功绩,在这场大火的映照下,已成泡影。
之后要面对的,就是防备充足的郢朝守军,一池一地往复争夺的杀局。这一场火,不光为阻敌,更是一场决心的对抗与威示,端的厉害至极。
一直看到曙光渐起,东方既白。柯城长叹一声,吩咐在此留下数百人,看大火燃烧的进度,及早清理残灰等,为之后的进军早作准备。然后与范旗率部回关中,那里尚有诸多事宜,有待他去处理。
帖杀:宫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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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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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彩云飞 |
Re:【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回复时间: |
2009.11.16 20: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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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贴!
这武侠小说研究得很透彻,一招一式都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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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石 |
Re:【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回复时间: |
2009.11.16 20: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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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砂不冤啊,这么长的帖子。
还是没这么长难把宫砂搞定?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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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砂 |
Re:【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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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16 20: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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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系谁!!!我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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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 |
Re:【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回复时间: |
2009.11.16 21: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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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这样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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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棱 |
Re:【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回复时间: |
2009.11.16 22: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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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长啊,浮云?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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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梦轻尘 |
Re:【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回复时间: |
2009.11.16 22: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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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利落,像是干这事已经当饭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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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市侠隐 |
Re:【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回复时间: |
2009.11.16 22: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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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谁啊?还是个轩辕剑的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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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听雨声 |
Re:【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回复时间: |
2009.11.17 03: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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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杀的,俺不用看帖也知道是谁了,直接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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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雁字云笺 |
Re:【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回复时间: |
2009.11.17 07: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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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贴实在是高手老手惯杀,而且还是擅长写长篇的人,第一反应是楼清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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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官 |
Re:【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回复时间: |
2009.11.17 08: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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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小楼。
话说你这个战争,写得精彩,不过一看就是没上过战场的人写的哎。嘿嘿。
话说城门那里是必守的。就算是开了,也要死战。没道理上后面摆阵啊。
而且其余地方攻城也是必须的。城门开了,可不一定就能冲进去。还有攻进城里的,也要先抢城墙,怎么反而是外面的去抢城墙,汗?
当然,如果是你整个大的布局里,形势需要,那就没什么说的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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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暗红嫣 |
Re:【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回复时间: |
2009.11.17 09: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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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都是裸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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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千面弄影 |
Re:【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回复时间: |
2009.11.17 10: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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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帖吗?太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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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姬无玉 |
Re:【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回复时间: |
2009.11.17 11: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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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贴,我坐下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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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灵飘逸 |
Re:【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回复时间: |
2009.11.17 15: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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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贴。
莫非是小楼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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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且看浮云 |
Re:【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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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17 21: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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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像楼同学滴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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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云烟深处001 |
Re:【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回复时间: |
2009.11.17 22: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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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楼出手,啖鬼出走,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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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闲品秦筝 |
Re:【三界纵横九·杀贴5】当阳火 |
回复时间: |
2009.11.17 22: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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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这么好的帖子下,宫砂真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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