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落，霜依人开始喂鸡。撒上一把米，大鸡小鸡就都伸长了脖子。这时霜依人总是笑开了花。要是她老鬼在，不准又要看痴了。一想到老鬼，她的心情不禁有些悲，但有啥计较的呢，现在年轻人不都流行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何况他给她的又岂止天长地久？她笑起来，皱纹似乎也在笑，一波一波地。现在的年轻人懂个啥，天长地久不过是个虚伪的誓言，生命于天地何其妙小，若将时间划成一条线，人生的这短短数十年连线上的一个点也是占不住的。有这几十年，时间是一根线。没有这几十年，时间还是一根线。它妙小的可以忽略不计。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年轻人觉得浪漫，但并不实在。老鬼没有给她天长地久，但老鬼把这短短的数十载全给了她。
　　 老鬼并不叫老鬼，老鬼的名字很朴实——段小千。但霜依人喜欢叫他鬼，小时候叫他小鬼，大了叫他色鬼，再后就成了老鬼，现在已成了死鬼。唯一例外的就是霜依人是从不叫他死鬼，既使老鬼真的已成了死鬼。
　　夕阳当空时，霜依人就坐在门槛上想心思。她的坐姿很端庄，很优雅。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个思妇“独自倚阑杆”的情景。但我好奇地不是何玲玲的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而是她的故事。于是夕阳美景下，我听一段美丽的故事。
　　霜依人是段小千的第一个女人，却是他的第二任妻子。霜依人快乐的童年是和小千一起度过的。出生那年，依人在省城做生意的父亲亏本，四处躲债。于是认为是她的降临带来了不幸，就把她扔到外婆家。外婆可没嫌她，天天惯着她，逢人就是这是城里的小姑娘哟。后来父母生意做好了，又添了儿子，但还是不来接她，只是每个季度都寄给她漂亮的衣服。所以尽管她从来没有去过省城，大家也都把她当作城里姑娘看，半分羡慕半分忌妒。
　　童年总是爱做梦的年代，霜依人喜欢做梦，更喜欢编梦。每每看完一篇童话故事，她都得找些人来演。每番她都演美丽高贵的公主，而小鬼则演风度翩翩的王子，不远千里来娶她。只有那一次例外。那个夜晚，繁星满天。她在灯下挑读了灰姑娘，一时兴起，竟叫上朋友们晚上来演灰姑娘，说是意境到位。同伴们不懂意境为何物，却欣然前来，他们无疑是喜欢她的。她翘着手指数起来，1、2……一共10个，除了五个主角还有五个人可以伴舞，恩，好。她的粉脸红扑扑的，每次和小鬼扮夫妻，她总有一种无以言喻的紧张感。自然这次她要演的是灰姑娘，而他王子主角。可这次有人不同意了，同伴说，你穿得这样好，这样贵气，不能演灰姑娘的。灰姑娘是很可怜的……农村人没读什么书，公主王子的爱情并不是很懂，可这贪贱之差却是深入他们骨髓的。他们的思想如此深刻，让霜依人不得不让步。所以让身世最可怜的小借演了灰姑娘。霜依人看了看小鬼，他正咧着嘴笑。霜依人想，你神气什么，凭着长得鬼精的，头脑也鬼精的，扮王子占我便宜就得了，这次还让你扮王子那还了得，可不能糟蹋了别家小姑娘。（多年后，霜依人想到当初用的“糟蹋”这个词不尽觉得可笑。）霜依人略显生气地说，小鬼笑什么，我不扮灰姑娘了，你也不能扮王子。这次就换新人。话一出，小朋友们又不同意了，理由是小鬼长得英俊，书读得最好。霜依人无奈只得作罢。大家约好灰姑娘在舞会上和王子至少得跳上5分钟才能敲钟。戏已开始，霜依人自告奋勇地作起了敲钟人。小借平时并不出众，可这次不知是因为她略学过舞蹈而得心应手，还是……总之伴舞的人都停下来看他们跳舞。大家兴起时，霜依人冷冷一笑，敲了钟。众人哗然，均质问，不是说至少要跳五分钟吗？霜依人挽起袖子，露出了漂亮的电子表，委屈地说，你们看，我们8点开始，现在8点过5分了，是不？
　　跳得这样好看，那不能多给点时间啊。
　　不能，再跳下去，灰姑娘就会永远是灰姑娘了。小鬼，你还要跳吗？段小千感觉她语气里的挑衅，他不敢也不愿忤逆她的意思。他真的是个现实中的公主，而他只是个童话的王子。段小千这样想着。这年他十二岁，她十岁。小借九岁。
　　 那夜小鬼的绰号变成了色鬼。她这样叫他的时候，他嘿嘿地笑，回一句，都是看你看的。惹得村民一阵大笑，直夸小千有眼光。
　　再大一点，童话的年纪结束了。也不记得谁家那么新潮，买了电视回来。放了一部《唐太宗李世民》，里面的情爱纠葛让霜依人很着迷，她内心的潜伏的激情也就来了。那是九月份，茶树结种了，可要等过了寒露才能摘下来，这是习俗。可也有一些外村贪便宜人来偷茶果。于是孩子们就成了茶果的保护神，带上一壶水，一本书，坐在茶树上，呆上一天。守了茶也读了书。
　　 农村的山是连绵的，被分成几块。几家共分。霜依人的外婆也有成份。可因为外婆只有依人妈妈一个独生女，老伴又先去了，茶山也就都给了小千家，每年小千家里分几斤黄澄澄的茶油就够。除了茶山，还有田土也一并给了小千家。虽然婆孙相依为命，却也不必为生活所苦。所以在农村长这么大，霜依人也从没有下过田，只和小千一起拔了回凉署。
　　 在霜依人激情的昭唤下。一幕《唐太宗李世民》就上演了。李世民自然由小千扮演。而他的三个情人，吉儿，长孙无垢，腊月公主分别由小借，小玉，霜依人扮演。小借自灰姑娘后被认可为继霜依人之后小千的最好搭挡，吉儿之选当之无愧，虽说吉儿是亡国公主，但较之腊月公主的戏份却要重得多了。其中有一段是腊月吃吉儿的醋，打了李世民一巴掌。霜依人演这段时却真的狠狠地打了小千一巴掌。那年小千十四岁，霜依人十二岁。
　　 日子继续着，小时候一起扮戏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小千上了农业大学。霜依人在大学里导演话剧歌剧。小借和小玉外出打工。
　　 岁月催人老，霜依人的外婆终归是追随她的老伴去了。那个夏天很热，霜依人的外婆就在这样一个炎热的日子里上路了，丢下了相依为命的依人。
　　 霜依人理所当然被接到省城。走的时候，小千抱着她，许久。谁都没有说话。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也外如是。那年小千十七岁，霜依人十五岁。
　　
　　
　　 待续
　　
　　贴杀千面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