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寒夜
　　
　　 一冬无雪。冷风，或大或小，或尖利或狂暴。气温总在零下十三四度到零下三四度间徘徊。
　　 没有雪的冬天，是一个虚伪的冬天。它枯燥，干瘪，冷漠，令人绝望。特别是，它还炫耀着阳光灿烂！
　　 我仍然每天上午去公园，在风声中，不愿意认真去看公园里蒙尘的一切，包括树们，鸟儿们。没有雪的滋润，它们都像没有了灵魂，没有了灵气。树们被砍伐着，是的，为了改造。公园就变成了工地。挖掘机、载重卡车、卧车、摩托车扬起的烟尘，久久不能散去。你无处可躲。被挖走了树的坑，像剜去眼珠的眼眶。“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杜甫是悲观主义者。
　　 我必须相信：明天更美好。
　　 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文革时盛行的语录。
　　然而……
　　 我选择了傍晚，走出灯火辉煌，寻觅我的家园。
　　太阳已经没有了。西边天际有一树高的淡紫，它的上面是一抹酡红。那红越往上越浅，竟如漂浮着一层妩媚的粉色。白天在风里凌乱着的柳枝们，仿佛都梳理整齐了，丝丝地垂着。白天颤抖着的树们的枝桠，如枪，如剑，如镞般地直戟深蓝色的夜空。然而，在那酡红以至粉红的背景中，这些阳刚的挺拔，却平添了些许生动和温情。
　　 我走在园林里，我谛听着宁静。只有间或的寒风一缕，在耳边“嘶”地一声便远去了。白天喜欢大吵大闹的喜鹊们不知到哪里去了。园中高树上的那几十个鹊巢，不和谐地在那里空悬着。只有到了春天，才被它们的主人派上用场，仿佛不是家，而是育婴房。夏天傍晚，我在园林里蹓跶，曾经一睹它们的倩影。在那片银杏树林里，它们或仨或四地栖上一株树上，披着金色的晚霞，像是铸在那里，与树、与霞、与静谧连为一体。那片树林已经没有了，那片高高的水杉也没有了，它们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园林在日渐荒芜。
　　 站在失去了树的空地上，面对着旷野，在这方圆三四华里的园林中，我相信只有我。因此，我完全地拥有了我。我也完全地拥有了这空旷，我就是一切，一切都是我。我不喜欢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我更喜欢庄子的“万物与我为一”。此时，我正与万物为一。
　　 我走走停停。我忽然发现了在我的脚下，出现了我浅浅的身影。我回头望去，那弯月牙，在中天偏西一点，好像比昨天又胖了一些。它注视着我，我涌上一阵感动。在它旁边，亮着一颗大星。好像，天上的星星一下子就多了。我听到了它们的窃窃私语。月亮只是慈爱地微笑地看着它们，看着树们，看着我。我把脚步放得更轻，更轻。我怕踏碎了月光，我怕惊动了星语。
　　 人在安宁中，静寂中，在夜色中，在寒风中，灵魂会得到休息，得到空旷，得到孤独的享受，也得到过滤以至纯净。也许，在这个时候，你觉得你最接近古朴，最接近上帝。
　　 我慢慢地走出公园。我的影子越来越深了。月亮真好。它不事张扬，随着天色的暗，它就越发光明。它无往不在，但却不事辉煌。它只照亮，但不炫目。我知道，月亮柔和地看着我，我知道，星星们也停止了私语，在祝福我么？
　　 前面灯火辉煌，市声喧嚣。我目眩如瞽，震耳欲聋。我知道，我仍然得回到那里去。我，别无选择。
　　（201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