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snake_eyes
　　
　　 1.
　　 肘子家和电梯正正地对着。当初她选择14楼这套房子的时候，完全没考虑电梯的问题。那个梳着大波浪卷的销售员对她爱理不理，声称如今客户多房子少，咱这个楼盘抢手得很，你爱要不要。就是这种态度刺激到了肘子，于是她当场就划出两万下了定。
　　 事实是她出门就有些后悔，毕竟这个楼盘就剩下那么三四套屋子，肯定都是人家挑剩下的，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不过想到反正升值也快，了不起到手了就租出去或者卖出去，赔也赔不了，就心安理得了。
　　 说来也巧，这边才刚刚装修好，那边的楼上就跑了水，把整个屋子泡得不象样子。肘子没办法，只好来到这边先住几天。住进新房的时候，有种出嫁的兴奋感，肘子勤力打扫了一遍，头几天连觉都没睡好。
　　 可是住了几天之后，不知道是不是神经敏感的原因，肘子渐渐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却又不知道哪里不舒服。可能只是感冒吧。肘子这样想，打算下楼去买点感康。
　　 打开家门，就看见电梯门正对着自己大开着，黑暗笼罩着电梯厢，里面空无一人，深邃得仿佛宇宙中的黑洞，那种幽深让人觉得只要靠近一些，就会被立刻吸进去一样。肘子打个冷颤，脊梁骨窜起一股寒意，“啪”地将门紧紧关上。
　　 怪不得当初没几个人选择这种户型，只有些山寨小公司选了几套作为办公。不知道开发商是怎么设计的房子，对于公司来说，一打开电梯门就看到自己的门牌是种方便，但对普通住户而言，这样直接看到黑黑的电梯厢，实在是吓死人。
　　 肘子冲到阳台，依然心悸，直到日光照映皮肤，有种微温的感觉，才如惊回人间般拨打给物业。
　　 “啊，对不起对不起，刚刚电梯停电了。我们正在处理，一会就能好使了。”
　　 “你们就不能让电梯先下去吗？正对着我家大门，黑灯瞎火的很吓人啊。”
　　 “……可是停电了啊，您放心，一会来电了，电梯门就会自动关上了。”
　　 “可是……”
　　 电话的那一端已经挂断了，传来刺耳的盲音。
　　
　　2.
　　 我一直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也许就是这种沉闷让别人觉得可靠。所以他们在我的面前从来都不掩饰自己。
　　 5楼的女人，冷艳高傲。可是只要没有别人，她在我的面前，总是随意地搔首弄姿，整理低胸衬衣里的胸罩，还夸张地学着电视上的模特双手抓胸摆出POSE。7楼的男人，戴着眼镜，斯文得象个教授，却总是当着我的面往垃圾桶里扔掉已拆封的避孕套和成团的卫生纸。
　　 23楼女孩跟在母亲身后，还在唠唠叨叨的妈妈看不到身后女孩子眼里的不屑、厌烦和恨意。大约是因为我庞大的身躯，或者是因为我向下90°的谦恭目光，他们格外地包容我，又或者，他们根本就不曾在意我的存在，包括14楼那个有些婴儿肥的女人，和7楼的那个斯文教授。
　　 14楼的那个女人，有着好看的直板黑发和清新气味。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在那个7楼男子的陪同下选了一个正对电梯的单元。
　　 这个夏季里，她无数次的匆匆来去。清晨的黄昏的光线，粉色的白色的打扮，快乐的悲伤的心情，光滑的小腿，圆润的肩膀，活得简单而又纯粹，就象我一直在做的一样。我不知道是因为她和我有着这样那样的相似，还是看得久了就会习惯，亦或者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总之，我对她多了一分关注。这分关注与对其它人的不同，更象是雨后的春笋，会渐生渐长。
　　 7楼的男子除了第一次之外，再没有和她一起来过。他总是要么单独一个人，要么就是和散发着勾人香水味的短发年轻女孩，反正没有她。来的时候，他总是鬼祟地东瞅西望，避开别的人。要走的时候，又会当我的面和某个女子拨通电话，说上三两句，充满情欲地笑。
　　 我默不作声，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张扬。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对这个男子越来越不满，这火气憋在心里，渐渐如哪吒三年半，素贞千年行般熬成了魔，魇成了精。
　　 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会做不成我自己了。
　　
　　 3.
　　 肘子强迫自己不去想那部电梯，而是专心去准备晚饭便当的材料。她老公在城市的郊区上班，因此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肘子常常在晚上有时间的时候，为他做好便当送过去。
　　 就在她刚刚把心情完全投入到食材上时，门铃忽然响了。
　　 估计是物业的过来道歉了。肘子洗洗手，拿手巾擦干，走到门前。从门镜里望出去，走廊里空无一人。电梯已经恢复了来电，电梯厢里光明大放，但却没有人。电梯门发出令人焦燥的声音，关上一点，咔巴一声又打开，就象有人正挡在门间一样。
　　 走廊里的灯光很亮，虽然仍然有种有人在窥视的感觉，但却没那么怕了。
　　 肘子观察了一阵，见没什么异状，就大胆打开门探出头去看。
　　 两个穿着工作服的物业员推开楼梯门，其中一个看到她就说：“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投诉，为什么要堵着电梯门不让电梯下行呢？”
　　 “呃，什么话？是刚才有人按我的门铃，我才打开门来看看，这电梯不关我的事好吧？”
　　 那个物业员的眼神明显不信，转身往电梯那瞄去，嘴里还嘟囔：“这走廊除了我们，哪还有人了？”
　　 另一个物业员已经检查完了电梯，从电梯门轨道里扣出一个小石子，电梯门随即关上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肘子一眼，然后在电梯间里按下通讯键，说：“没事了。有人恶作剧，把电梯门卡住了。”
　　 然后他招呼那个同事一起坐电梯下楼。
　　 那个物业员走进电梯，在门要关上的时候，又伸出一只手把门挡上，然后推开门，盯着肘子。
　　 肘子很无辜地耸耸肩，说：“真的不关我的事。”
　　 那个物业员很认真的说：“小姐，电梯门大开正对住宅，从风水上说，是犯了‘开口煞’，易得血光之灾。请你以后还是不要这样淘气了。”
　　 肘子郁闷地关上门，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解释。
　　 她走进厨房，对着那些食材发了会呆，觉得没了做饭的心情。
　　 这时，门铃又响了。
　　 肘子小心地走到门边，俯身门镜，赫然发现镜头里是一片血色，而血色的另一边，依然是不断张合，灯光大亮的电梯。
　　 肘子觉得有东西在紧紧攫抓着自己的心脏，她想要喊出来，身上的力气似乎在瞬间被抽走，完全发不出声音。哆嗦着掏出手机，按下号码，打给自己的老公，熟悉的铃声却似乎就在门外响起。
　　 手机铃声只响了一声就断了，仿佛幻觉。但是门上却一声声响起长长的“吱”的声音，象是异兽在挠门。
　　 肘子再喘不上来气，瘫软在地。
　　
　　 4.
　　 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知道得不是太清楚。
　　 我只是看到7楼的那个男人用石子将电梯轨道挡住，让电梯门关不上。他按下门铃，又赶紧跑开。他还弄了些鸡血抹到14楼女子的门镜上。他的手机响了一声，就被他挂断了没有接。他拿着一个螺丝刀不断地在14楼女子的门上划来划去。
　　 又过了一天，14楼的女子就被人抬了出来。白色的单子遮住她好看的却毫无血色的身躯，只有一只手搭在外面，挡着电梯门半天没有关上。
　　 第三天，那个7楼的男人和短发年轻女孩一起进到电梯。
　　 男人叫女孩宝贝。男人说自己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男人说再也没有人跟他分财产。男人说外面人的叫他节哀，却不知道他内心是多么欢喜。男人说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聪明过。男人说原来死一个人是这么简单。男人说其实如果不是她非要买这栋屋子，他本来还不想这么做。男人说我本来只是想吓走她，没想到她这么不经吓，居然死了。男人说现在不用担心我们被人撞见了。
　　 男人的手抚摸着女孩的屁股。男人的眼睛肆无忌惮瞄着女孩裸露在外一大片白嫩的胸。
　　 看着男人的手，我想起了女人挡住电梯门的那只苍白的手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的意思。她想我替她报仇，她一定是想明白了。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又长长地出了口气。我知道这可能只是我的借口，但是我宁愿相信她真的托付于我。好吧，那就，如你所愿。
　　 电梯到了7楼没有停，一直升到顶楼，又开始往楼下走。
　　 男人很气愤，说：“一定是又坏了。”他不停地按键，却完全没有反应。
　　 电梯到了一楼还不停，一直向下。到了B3时，电梯门开了，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他们眼前，低着头说要搭电梯。
　　 男人见状急忙关上电梯门，短发女孩奇怪地问：“为什么不让她进来。”
　　 男人说：“昨天在医院停尸房，我看到医院给每个尸体的右手都绑了一根红丝带，她的右手，她的右手有一根红丝带……”
　　 女孩听了，渐渐伸出右手，阴笑一声说：“是不是……这样的一根红绳啊？
　　
　　 5.
　　 不知道第二天的报纸会不会出现一条新闻：某小区电梯发狂，突然上升至顶楼后跌落。
　　 现在，我沉睡在一个巨大仓库的角落，回味着那些我见到过的面孔。
　　 我是一个，电梯。
　　 沉闷，而且可靠。
　　
　　
　　二○一二年三月十六日
　　
　　索魂：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