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没有牵母亲的手了？不记得了。可能从懂事起，就没有牵过吧。
　　母亲生了我们四个，我是老大。因为母亲读过中学，是当时村里少见的女知识分子，所以她被送到乡卫生院进修，成了一名乡村赤脚医生。从此她成了当地人人尊敬的人物了。也成了我们放学时都见不到的妈妈。当时是大集体，所有劳力都要参加集体劳动得工分，等到年底根据各家工分累计来决定分得粮食的多少。所以不是病得卧床不起谁都不会舍得放弃得工分的机会。那些生病的都是等收工了，才到诊所来治疗。因此我母亲总是在别人家吃饭的时候最忙。那时父亲在部队，奶奶常年生病，我们又都小，所以我们家的三餐村里最迟的。一直等到我三年级的时候才有了彻底的改变——妈妈教会我做饭了。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80年，我们那儿实行了土地联产承包制。那时大队诊所被另外一个医生承包了，本来邀请母亲合作的，但是父亲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能要谁的钱呀？母亲向来是听父亲的，再说家里分得了五亩多地，只有妈妈一个劳力，母亲只好放弃了这个她一直引以自豪的职业。
　　母亲是个好强的人。因为一直做医生，种田生疏了。但是她好学又能吃苦，因此我们的庄稼也总是长得很好，这也成了她放弃做医生后感到安慰且引以自豪的事。农忙时别人家都有壮劳力的男人，我们家只有母亲。这时我已经读初中了，于是母亲在实在需要帮手的时候，就带上了我。那时没有收割机，麦收都是靠手割，独轮车运。那些男人们都是把麦子堆得像小山一样，然后倒着拉车。母亲没有那样的体力，只好在车子上少放一些，推着走。这样我就派上了用场，在车子的前面拴一根绳子，她在后面推我在前面拉。那时我很瘦弱，拉的时候总会引来乡亲们同情的问候。多病的奶奶看到我们娘俩这样总是流泪。
　　但是农时不能误啊，再说母亲也从不允许自己落后。所以她总是把时间作最合理的安排。晚上不能割麦子，她就安排收割油菜（因为晚上有露水收油菜损失会降低）。她胆子偏偏又不大，所以虽然心疼我也只好带着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割完油菜回到家，天已经快亮了。妈妈看我又累又饿，就煮鸡蛋给我吃。可是水还没有烧开，她就在锅后的草上睡着了，我也趴在桌上睡着了。奶奶起来看到，大哭了一场。要妈妈就是饿死也不能这样拼命了。好在此后不久，爸爸回到地方来工作了，农忙的时候就会帮帮妈妈。
　　也许妈妈就是操劳的命吧。这时奶奶又得了脑血栓，瘫痪在床，大小便都在床上，每天要换洗很多次。有时我要帮妈妈，她总是说我看到脏东西就吃不下饭，怎么都不要我插手。后来经过治疗,奶奶大小便能自理了，也能下地走路了。但是身体却越来越差，到了冬天就气喘，夜里更厉害。这样妈妈就成了奶奶私人医生。每天夜里只要奶奶的拐杖在床上轻轻敲一下，母亲就得立即起来为她打针。那时身高1.62的母亲瘦得体重不足一百斤。这时我又被父亲转到县城读初三，母亲失去了我这个得力的助手，弟弟妹妹又都小，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就在我快中考的时候奶奶去世了。弥留之际对母亲说：“以后你要好好歇歇！”
　　是的，此后，母亲确实舒坦了几年。那年我考上了师范，把户口迁出让她少种了一份承包地；弟弟考上了高中，让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再过了几年虽然弟弟没能考上大学，可是给她找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而且两个人办了个很不错的粮食加工场；再后来就是我大妹也考上了师范。对于爱面子的母亲，这一切让她觉得太幸福，太自豪了。她常说：“我终于苦尽甘来了”。
　　然而，命运总是考验我的母亲。就在弟弟给她生了一个漂亮得像个小天使的孙子后第四年，她这个唯一的儿子竟离她而去。这个打击太大了，她说要不是因为孙子，就跟我弟弟去了。这个打击也使她的身体越来越差，记忆力减退得尤其厉害。再就是胃，一次胃出血差点让我们失去她。可是她仍坚持在家种那几亩地，说她还要养育她的孙子。
　　最近两年,她的身体更是大不如从前了。才六十二岁的她已经很是老态：耳朵聋、血压高、冠心病、骨质增生……后来，在我和大妹的再三劝说下，才住到了大妹家。
　　前些天回老家割了一会田里的草，腰就扭了。恰好放暑假，我就每天陪她去医院理疗。从大妹家到医院比较近，但是我还是想让她坐车子去。可她坚持要步行，说正好可以锻炼。其实我知道她是想为我省下那车费。从家到医院要过几条马路，路上车特别多，为了她的安全我自然地牵着她的手过马路。我拉起她的手时她楞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幸福地让我牵着了。过了马路，她说：“闺女啊，你的手真软！”我怔住了，我这才感觉到母亲的手好硬好粗糙。这是一双历经千辛万苦的手啊！我的眼眶湿润了。
　　这时我想到了我曾经看过的一篇怀念母亲的文章，作者在自己的母亲去世后感慨地说：“有父母爱，是多么幸福的事”；又想到了在911事件中，不幸的银行家爱德华在生命最后一刻给母亲打电话说：“妈妈，我爱你！”妈妈！我不要等您离开我的时候再去感叹失去您的遗憾，也不要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对您说：“妈妈，我爱你！”
　　妈妈！从此让我牵着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