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封邮件
　　
　　亲爱的雨：
　　
　　我的一个朋友身体上出现不可思议的变化，现代医学无法解释这种现象。我的朋友求助于我，我束手无策。亲爱的小雨，你讲过一个中国美女蛇的故事，我觉得你也许有办法帮助我的朋友。详细情况见面谈。你的保罗。
　　
　　我看了看邮件发出的日期，一个月之前。这一个多月我在东南亚某处与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不知世外是何时。
　　
　　保罗是意大利人，脑外科医生，曾经帮过我一个大忙。我隐隐觉得邮件里的事是个麻烦，对于刚经历了一遭天大麻烦的我来讲有些排拒。但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不能因为对方是一个外国人就降低标准。毛爷爷当年赞誉白求恩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支援我们的抗日事业，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同是医学同仁，我谷雨境界不能太低。
　　
　　做了决定后我翻到保罗的联系方式，肉疼地打了国际长途。保罗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清晰响起；“我是保罗。”
　　
　　“帅哥，我是谷雨，我回来了，网上聊~”说完飞快挂断电话，49秒，哈哈，不到一分钟。
　　
　　保罗的电话追了过来，我按断，这人耳朵没毛病吧，跟他说了网上聊啊。几秒后，手机屏幕上保罗的号码阴魂不散地出现，我不好意思再次按断，不高兴地接听。
　　
　　“嗨，小雨，我们在宁城，我们能见个面吗？”保罗的声音里透着期待。
　　
　　从意大利跑到中国这个名不经闻的小城，我低估了这个老外的本事了。见面当然是必须的，而且要尽快，免得他有事没事打我电话，我可怜的话费哪经得起耗。
　　
　　2.断腕
　　
　　我和保罗约在一条人工水渠边见面。不知哪年种的杨柳这个季节正枝长叶盛，躲在下面可遮去小城人大惊小怪的目光。我才不会傻到去保罗住的酒店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
　　
　　虽然已经知道保罗不是一个人来赴约，在见到他带来的人一刹那我觉得颈项间一丝凉腻，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保罗长腿褐发蓝眼，看着如沐春风，我不否认我是个颜控，意大利男子帅哥一向多。那个人也是长腿，金发碧眼，目光交接瞬间我却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有点像什么呢？春天潮湿的夜里，某种动物滑过花枝间的诡谲？
　　尤其那双碧色的眼睛，瞳孔有些不正常。即使我可以不去与之目光相接，却感觉那碧色在窥视着自己。
　　
　　感觉不好脾气也上来了，我没好气地问保罗：“有事快讲，我还有事。”随手折下一枝长长的柳条，抡着挥了两下，那种被窥视的感觉突然消失了，我本能地斜眼看向那人，发觉他低着头，身体呈现出走避状。
　　
　　“小雨，这是安东尼，他身体出现了很特别的状况。我们秘密治疗了很久，没有进展。请你用中国古老的法术帮助他。”保罗诚恳地望着我。
　　
　　我干咳了一声，“保罗，我想你找错了人了，我的医术很差，只是个江湖郎中。你知道江湖郎中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不及格毕不了业的医学院学生。你这样的优秀生都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我更没用办法啊。”边说边想着开溜的借口。
　　
　　“不，不，小雨，你能行的，一定能行。你有法术，我见到过。你还跟我讲过你们中国的美女蛇故事。安东尼他遇到了你们的美女蛇，它上了安东尼的身。请你用法术帮安东尼驱除美女蛇。”保罗急切地拦住我。
　　
　　“美女蛇？你说他被美女蛇上了身？我去，帅哥，你千里迢迢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是想当国际逗比么？”我笑得直扯垂着的柳枝。
　　
　　保罗弯腰从靴子里拔出样什么，我一凛，那是他用来防身的军用匕首，他要干什么？
　　
　　没等我闹明白，血腥味混合着渠水的味道弥散在鼻腔。保罗斩断了安东尼一只手腕。
　　
　　我瞪目看着安东尼断腕滴下的鲜红，手里的柳叶被攥出粘液，“保罗，你疯了！”
　　
　　“小雨，你看那只手。”保罗示意我看掉在地上的手掌，手掌手心朝上，手指还在微微抽搐，断腕处肌肉与经脉的纹理清晰可见，少量的血浸渗。
　　
　　安东尼蹲了下来，将断腕伸向断掌。我的眼珠子差点掉出了眼眶，那只断掌慢慢向着断腕靠近。
　　
　　在再三确认安东尼的手完好无缺之后，我阴沉着脸领着两个外国帅哥一路招摇回了家，顾不上小城人各种目光。
　　
　　3.美女蛇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我用手术刀再次切断安东尼的手腕，再见一次断掌自动续上的情景。我要确定保罗之前不是魔术或者幻术，在我的住处有克制这些的符箓。
　　
　　我给两个帅哥煮了咖啡，拿出饼干当点心，开始正式介入这件事。
　　
　　“安东尼三个月前发生一起车祸，和他同车的人重则丧命，轻则断胳膊断腿。他被送到医院等待手术，等准备工作做好了，却发现他完好无损。在现场救护他的人清楚记得他骨折，大腿折断；安东尼自己也记得在车祸中受了伤。这件事过后不久，安东尼开始做奇怪的梦：梦里不同场景一个美女只露出头颅召唤他，他答应后那美女的头就不见了。第二天他的身体便会发生变化，被锯子锯断腿，被刮胡刀割掉耳朵，被电线勒掉头……”
　　
　　“等等，你说他脑袋掉了也能自续？”我打断保罗，指着安东尼的头，“安东尼，你到底是什么？”我眯起眼与他碧色的眼眸对视，那种湿滑凉腻的感觉又爬上我的颈项。
　　
　　“其实他有这种被伤害自续能力挺不错，不亚于长生不老。安东尼确定要摆脱？”我几乎带着艳羡的口吻问保罗。
　　
　　不能长生不老，超级治愈也好啊。
　　
　　“小雨，安东尼觉得他被侵犯了。他需要成为正常的。”保罗郑重其事。
　　
　　这些老外把有些东西看得比命重要，算了，还保罗一个人情罢。
　　
　　我拿出两个绣花小荷包，说是作为他们初次来我家的礼物。并教他们将荷包佩戴在腰带上说是可以辟邪。保罗欣然照做，安东尼却始终不肯伸手拿我递过去的荷包。他碧色的眼睛色彩变幻，坐立不安。
　　
　　我心中有了点数。荷包里装的是雄黄，有一种动物对雄黄最敏感，蛇。
　　
　　安东尼的异常与蛇有关。他的一些表现与蛇的某些习性相类，这就是为什么我之前有那些感觉。
　　
　　但是，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蛇能变成人，尤其是变成一个外国人。在神话传说里美丽的蛇妖代表是咱们的白娘子，外国人跟吸血蝙蝠才搭。
　　
　　“保罗，你问下安东尼与蛇有过任何接触吗？看见，被咬，或者吃过蛇，只要与蛇有关的都要详细讲述。”安东尼不懂中文，我只好抓保罗差。
　　
　　保罗与安东尼讲了一阵子鬼语，转向我：“安东尼的一个中国同学曾经给他看过类似蛇图腾的东西，那个同学中文名字是桂泽（一切都有规则）。半年前桂泽突然说他家里有重要事情必须回国。”保罗又转头与安东尼交谈了几句，继续说：“桂请安东尼吃了中国火锅，很鲜美的白色汤料。”
　　
　　火锅，在意大利请一个外国人吃正宗中国火锅是一件很费神的事，食材作料不好找。那个桂泽肯定有问题。
　　
　　“安东尼知道桂泽在中国的住处吗？”我问了个关键问题。
　　
　　从安东尼口里我听到一个陌生的地名，上网查了后确定是广西的一个偏远地域，那个地方几乎还是原始森林。
　　
　　我决定带着两个外国人去找桂泽。之所以这般积极与心底生出的一个想法有关系，头断了都能续上，这样的特异功能正常人都会心痒痒吧。我一向自诩正常人，虽然在某些人眼里不太正常。谁又敢说变态不是一种常态呢？
　　
　　4.蛇人
　　
　　桂泽死了。
　　
　　一个黑瘦的中年汉子，蹲在一幢骑楼前告诉我们要找的人死了。
　　
　　“怎么死的？”我根本不信那个家伙会死。因为我已经能肯定安东尼身上的异常源自于桂泽。在来广西的路上我通过各种资源搜索关于桂泽的信息，发现他也能够续身，证据就是他是2008年汶川大地震中神奇地全须全尾存活的人。有着这样特质的人不会那么容易挂了。
　　
　　黑瘦汉子收起烟袋，站起来要走，我忙上前拦住他，说：“村长，你说桂泽死了，那他埋在哪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黑瘦汉子撩撩眼皮子，面无表情说：“我们这里的规矩埋人的地方不能告诉外人。”
　　
　　我心一横，不下猛药看来不行。“村长，看到那两个外国人了吗？桂泽给其中一个下了蛊，他的家族在意大利相当于咱们国家的某某。”
　　
　　村长的表情变了，某某某的震动力显然大大超出桂泽的份量。他重新蹲着吧嗒着烟袋，半晌才说：“你们晚上再来，那东西喜阴，半夜才会出来。”
　　
　　我一边暗喜一边担忧，那个东西是什么东西，晚上会不会有危险？斜眼瞟了瞟听不懂广西土话的两个傻老外，我心里暗自打算，到时候让这俩挡前面，豺狼虎豹还是妖魔鬼怪都会拣壮实的，我这小身板可以忽略不计，何况我身上有镇邪驱魔的秘密武器。桂泽，今晚不见不散。
　　
　　
　　无星，有月。山高月小，大山的阴影与茂密的林木连绵成片。各种奇怪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缩在保罗和安东尼之间，一边提防着脚下的杂草纠缠，一边观察四处的动静。广西有十万大山，据说大山里还生活着当年没剿尽的土匪后代，要是与他们撞上了该是怎样的情景。黑瘦汉子一个人走在前面，肩上背着只褡裢，鼓啷啷的，不晓得藏着啥，手里拿着柄铁锹。还有两样东西保罗，安东尼分别拿着：洋镐和撬棍。
　　
　　穿过一片林子，月光稍微亮了些，能看见一道不算高的坡，坡上有高低参差的土包。走近了，借着火把的光看清是坟墓。我头顶门心有些发胀，明白了那些工具的用途，敢情用来刨坟来着。
　　
　　村长将火把插在一座坟头上，光亮照亮了一块墓碑。我第一眼看到碑上的遗像就晓得桂泽是什么人了。这个面容清秀的男人忧郁地看着无尽的黑夜，薄薄的唇紧抿着，微微下垂的嘴角显示出一丝残忍。
　　
　　
　　村长一言不发开始刨覆着浅草的坟土。我示意保罗和安东尼上去帮忙，自己退到一边想着问题。挖开的坟土散发出泥土的气息，我的视线在桂泽的遗像上逡巡，他在下面吗？桂泽真的死了？
　　
　　没多久一具没有上漆的简陋棺木露出来，除了少数部位沾了泥土，有的地方洁净如新，甚至散发出香味。那香味初闻清淡，随着棺木露出来的面积香气越来越浓烈，比雄黄还要刺鼻。安东尼如避蛇蝎扔下手里的工具，朝一旁躲去。我示意保罗不要让他走太远。
　　
　　今夜，无论桂泽死活，都要有个结果。
　　
　　嘭——棺木盖子被撬开，香味弥散，中人欲呕。我翕动着鼻翼，心中升起疑念，坟上草生寸许人应该是下葬了一段时间了，为何没有尸体腐败的臭味？难道桂泽没死。
　　
　　我伸头看向棺木里，眉目清秀，薄唇紧抿，嘴角微翘，除了少了那抹下弯的残忍。这个安静躺在棺木里的人，就是桂泽。可是，他为何没有腐烂？
　　
　　村长蹲在棺木外的坟土上，点着了烟袋，沉声说：“把火把灭了。”
　　
　　我们照做，眼前的怪异让我们不得不听从。
　　
　　火把灭了，一切陷于黑暗中，月亮没入云后，只有村长手里的烟杆头一星微弱的红光。我们竭力调匀呼吸，盯着那点红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东尼突然发出剧烈的喘息与呕吐声。保罗忙出声安慰，我睁大双眼只模糊看见一团晃动的黑影。
　　
　　而脚下的棺木里突然有了动静，我被听到嘶嘶的声音，诈尸了吗？桂泽到底是死是活？
　　
　　“哗啦”~
　　
　　光芒耀眼，我闭上眼，又赶紧睁开，看到了一副诡异到极致的景象：仰躺着的桂泽双唇间有一只蛇头往外面钻，那蛇头黄黑两色，眼睛在头部两侧滴溜溜转动，似在打量什么。我死死盯着那蛇头，是的，它只是一个活着的蛇头，没有身子。
　　
　　蛇头离开桂泽的嘴巴，慢慢挪到他胸口，突然昂起来，发出清脆的“姑姑”声，我能看到它嘴里的牙和皮肤上的粘液。
　　
　　
　　身后保罗突然发出惊呼声，我闻声看过去，地上蹦跶着的是什么，几截？黄黑的花纹，“噗哒”，安东尼嘴里吐出一物，黄黑间杂，落地即蹦跶着往前凑。
　　
　　一节， 两节，三节，头，中间，尾巴。
　　
　　我僵着脸看完蛇头蛇身玩魔方似的组合过程，然后一条三尺多长，黄黑花纹的蛇摇头摆尾从我视线里完全消失。
　　
　　忙乱中的保罗与安东尼没有看到这一幕。
　　
　　
　　5.蛇足
　　
　　“保罗，安东尼有新男友了吗？”我一边跟网那边的老外聊天，一边投饲玻璃罩里的新宠物。
　　
　　“亲爱的雨，女孩不能太八卦，会嫁不出去的。”保罗居然学会调侃。
　　
　　我撇撇嘴，看着玻璃后面黄黑相间的爬爬，有了这秘密武器，还怕勾不住男人。
　　
　　我隐瞒了关于那条蛇的事，用古老的下蛊来解释安东尼与桂泽之间的事。
　　
　　想起安东尼的话：如果我知道被下了蛊，不会去激怒桂泽。
　　心中戚戚，如果爱着，喜怒哀乐难免。爬爬这样的东西是砒霜还是毒药，谁能界定。
　　
　　
　　
　　
　　附记：《搜神记》：“蛇千年则断复续。”《淮南子》云：“神蛇自断其身而自相续。”
　　
　　隋炀帝遣人于岭南，边海穷山，求此蛇数四，而至洛下。所得之者，长可三尺，而色黄黑，其头锦文，全似金色，不能毒人，解食肉。若欲令自断其身者，则先触之令怒，使不任其愤毒，则自断为三四。其断之处，如刀截焉，见其皮骨文理，亦有血焉。然久怒定，则三四断稍稍自相就而连续，体复如故，亦似不相断。隋著作郎邓隆云，此灵蛇一类，自断，不必千岁也。（出《穷神秘苑》）
　　
　　贴杀：一切皆有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