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踏在万顷碧波之上，山巅隐在苍茫云雾之中，蓝天白云映衬之下，崂山有着摄人的美丽。这闻名遐迩的风景区，虽已久为人迹践踏，但满目青山秀水一如初生天地之间，清纯无烟火之气。悠然而思：“神仙就该住在这样的地方”。此行的目的，确为觅访仙踪。
　　
　　第一站是喧闹的龙潭瀑。可以拍摄山怀中那条细瘦白练的每一个角度都被私人摄影点占据。在这步步为营榨取山水秀色之地，真有仙人耐得住这份俗恶吗？
　　导游在絮絮地列举前车之鉴，警告游客：下一站太清宫，道士们是不茹腥不娶妻的修行人，不可冒犯他们。道教以其玄奥超然一直吸引着我，太清宫一游应能一窥神秘的众妙之门了吧。
　　
　　一路上来，直到宫门口检票处才见一个小道士，除了头带方巾，与常人穿着无异。作为此地的一个景观，他简直不足以满足人们的好奇心。在导游的点数声中，游客鱼贯而入。小道士闷闷地看着，只是点到小孩子时，用力地摇摇头，表示不用买票。宫观进出不过几间。如织的游人使这四合院似的建筑更加逼仄。
　　
　　神殿亦浅，可跪之处已在门槛之外。桌案上有青灯香炉。待售的香束散乱地插在一只乐可福听子里。香烟袅然而上，使暗金色的神像更加幽幻迷离。若是匆匆一瞥，竟不知自己所拜何神。更暗的角落里依稀可辩出一个蓄发的青年。门缝透进一道光线，直落在他的面前摊开的一本线装书上。没有标点符号的篇章该是他研读的经文。
　　旁殿的主持是个白须白衣的老人，颇有些道骨仙风，正俯身拔去香炉里的残烛,挑正油灯中的豆蕊。如此心无旁贷，无暇分一瞥给殿外一群唧唧喳喳猜测他是否身怀绝技的红男绿女——门槛内外似有百年之隔。
　　
　　道教信奉多神论，其他几殿亦与此相仿。不伸头探脑看不见当班的道士；看见了，不过是一道偎在墙角里模糊的影子，比神像更沉默。
　　
　　在一汪号称神水的塘边，倒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个束髻横簪，玄衣布履的道士。他正专注地将一枚硬币放上水面。椐称若币不下沉，会有好运。他是在验证这个传说吗？怕也是趣味多于虔诚。但这一举动象于森森蔽日的木叶之隙漏下一丝阳光，叫人觉得一袭古装丰润成了一个灵动的人。然而很快又见他回到忠义祠，向道友含笑点头，换班之后，缩入殿中，化为影子。
　　
　　游客们兜了一圈，带走些导游关于树精花妖无稽之谈，充作对太清宫全部的理解。宫观又复寂静。一个道士“刷刷”的扫地声和着山鸟的啼鸣，是这儿最美最合适的背景音乐。
　　
　　导游说，崂山作为道教天下第二丛林，无论规模与香火盛况都不堪与佛教的相比。“国产货总不如舶来品”。回想拾阶上山时，小贩摊位如缀在路旁的一条长花边，却只售此干制海鲜与珠玉饰品。无甚可以揣想此地道教的影响；佛家则不同，若山上有寺，山下便有香炉、念珠、木鱼待售。道教“和其光，同其尘，”避世清修的风格应是此地萧条的原因之一。何况，若有道士充作讲解员，即使这里的一砖一瓦也会给游客留下较深的印象。宗教与迷信的距离也不至于如人们想象的那么近。太清宫亦无素斋供应，腹中轰鸣更分散着游客对道教音乐的注意力。
　　
　　于是，大家作起了画饼充饥式的联想。太清宫在唇舌之间成了现代化设施齐全的度假村。接着感叹道士们实无经济头脑。蓦然回忆起报上的一条消息，说泰山道观香火鼎盛，主持已用大哥大与山下联系“广结善缘”。我曾刻薄地笑称，赵公元帅在新时代里法力无边，该在三清像中居中而坐了。现在所遇的“无为”，才明白这只是仙人的专利。
　　
　　导游图上未标明的厕所，关键时候比神明更重要。同行的人冒失地推开一扇留有细缝的门询问。据说屋中有床，大概是他们的宿舍。道士的谈话被打断，转过两张厌烦的脸，急急朝外面某个方向一指，算是回答。门，从此紧闭，窗糊着白纸。夏日艳阳高照，这与世难绝的所在誓向红尘固守着自己的一方清净。
　　
　　窥探神秘的初衷，是想知道神圣木石的本质，而伸直曲跪的膝，结果却是失望。这儿哪怕有象静安寺里凶巴巴的将香客驱到殿外焚香的职业僧也好。那么一股烟火气，反令我们坦然地相信，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宗教不过是一处收门票的景观罢了。现在的心却有一点恍惚，漫着凡人遇仙的惭愧。
　　
　　说到崂山，想到道士；如同提及峨嵋，想到猴子。这些修行人应是风景的一部分。可是他们在被游客赏玩之际却比山水更漠然。当时责备他们与世无求的时候未尝不妒忌他们与世无争的心。旅客的目的原是自激烈的竞争中暂时的逃避。一念既出，才惊慌地意识到，足下的归程是返回烦恼的路径。于是恋恋地转身，看一眼山坡上几畦道士们自种的菜蔬。碧油油，齐崭崭，闲闲地沐着灿灿的阳光，仿佛几道青山的笑痕。
　　
　　93.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