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有些人有些爱情，为什么注定在劫难逃。我想知道，为什么断了翅膀的鸟也会挣扎着想要飞翔。
　　
　　 （一）
　　
　　我出生在南方有温暖阳光的城市。四周那些不太高大的山细细的保护着这块盆地。犹如摇篮。城市贫穷而繁华。大部分人麻木骄傲的生活着。世俗而充满欲望。
　　我一直在这样的城市里生存。习惯抬头看天。太阳也是阴的。温暖而暧昧。永远没有刺骨的光热与寒冷。这让人麻木。连绝望也麻木。
　　可是我喜欢这个城市里我的名字。七。它让人联想到轮回与宿命。
　　
　　 （二）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个不可能快乐的孩子。总是习惯冷冷的打量，默默的旁观。不随便给别人机会，也不给自己机会。找不到解脱的方式。命定的孤寂。
　　漠河以北是寒冷的地方。我在那里出生。在我５岁的时候来到南方有着温暖阳光的小城。心里依然寒冷。这里四周被山包围着，这些不很高大的山，阻挡人们的视线和意识。闭塞的所在。生活的步调会停滞。平淡犹如绝望。
　　南方，没有我眼中的冬天，那种下着鹅毛大雪的冬天。没有深及膝盖的雪，可以淹没希望。没有刺骨的冷，让人失去知觉。
　　南方是暧昧着让人忘却疼痛的。所以母亲带我来到这里。没有太多相识的人，可以过另一种生活。换一种姿势活着，也许能找到出口，从阴霾里解脱。
　　透。母亲在深夜的黑暗里唤我。你睡了吗？
　　没有。
　　很晚了。
　　我不喜欢这里。这里的温暖让我难受。我不需要温暖。
　　我们会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直至终老。你要适应它。
　　也要适应这样跟你生活？
　　……
　　我一直都不愿意在母亲面前问及我们为什么要来南方。我不忍心见到她难过。那样的残忍犹如撕裂带血的伤口，露出鲜嫩的血肉，最柔弱的，不忍触痛的伤口。
　　你想知道我们来南方的原因吗？母亲问我，声音好象来自远方的回忆，有伤痛的味道。
　　很晚了。睡吧。其实我一直没有忘记５岁的记忆。红褐色的记忆，腥臭的在黑暗中慢慢糜烂掉。那样鲜红的红色液体从父亲身上流失。直至冰冷。父亲的死真的是个意外。却是唯一束缚我的阴影。
　　
　　 （三）
　　
　　家附近开了家奇怪的店。卖各种希奇古怪的东西。有日用，食物，玩偶，装饰，包……很杂。我想店主会是个极端自恋的人，只卖自己喜欢的物品。又像是在等待救赎。等待有个人路过这里，然后从那些物品中看到渴望光明的灵魂，然后带走它们。
　　 我每个星期五放了学都来这里看看。我喜欢在拥挤的店里寻找带了灵魂的东西。当我找到时就会很兴奋。这就像一个游戏。
　　当然吸引我来的还有那个自恋的店主。他很年轻。干净而且清爽。他的眼睛深邃的藏着秘密隐忍着痛楚。我在里面看到阴影和绝望。可是他危险的气息让人想靠近。他坐在那里谈谈的抽烟，从不多语。我问他价格，他便用一种绝对平静的语调说出几个简短的数字。他的声音很平和，却带着陌不关心的冷漠。
　　我在看东西时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毫无遮拦的直视。
　　我觉得我们应当相识。
　　
　　 （四）
　　
　　为了基本的生存，我在小城开了一家店。我卖许多希奇古怪的物件。都是我细心挑选了的。我喜欢待在店里。这样至少可以暂时避开母亲。她绝望的爱几乎要把我们都逼上绝路。
　　我对父亲的印象很模糊。他总是沾着酒精味和血腥味远远地站在我记忆里。他很少碰我。不打我也不抚摸我。他只是和母亲撕打，互相折磨。母亲是他爱的女人的替代品。他找不到其他方式发泄对那个女人的爱与恨。思念与绝望。
　　母亲说我长的很像父亲。年轻时候的父亲。母亲用灵魂爱着的人。她是如此脆弱的女人。没有得到应有的爱情，过早的憔悴，枯萎。她受伤的灵魂找不到安慰，爱抚。她只有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的小孩。所以我纵容她的所有任性。
　　这家店每天都会招来各种猎奇的目光和欲望。有一天她来了。她应该还在上学，１７岁左右吧。她每周五过来看看，披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目光恬静淡定。她漫不经心的却又像有目的般四处张望。然后发现某一件东西，露出孩子气的神情，全然不顾左右。她找到的东西，都是沾了灵性的。
　　她从来只是静静的问了价格，然后付钱走人。她直视人的眼睛像能望穿所有阴影。
　　终于有一天她拿了一个饰物走过来，眼睛里有话要说。
　　
　　 （五）
　　
　　你是为小城带来惊喜的人。
　　你也是。
　　你很会选东西。可是这个店太暗了，没有够明亮的灯。你不喜欢光亮？
　　大概吧。
　　我叫七。你呢？
　　透。
　　唔。你不是本地人吧？听你的口音好象是北方来的。
　　恩。来这里２０年了，口音却怎么也变不了。大概是因为牵绊还没有断吧。
　　那为什么不回去呢？
　　我是逃出来的。逃离了一场爱劫。
　　爱情其实是绝望和束缚的美化，你应该早早屏弃她。相信她只会让你痛苦。
　　如果早知道是不是就没有机会见到你？我宁愿我不知道。
　　呵呵。爱情是我自己酿造的毒药。我等着有人和我一起慢慢细细的品尝。
　　给你你的找零。
　　谢谢。我下个星期还来。
　　你随时来都好。
　　
　　 （六）
　　
　　他叫透。比我大８岁。当我说到爱情时，他的眼神转瞬即逝。我想，这个男人或许会终其一生纠缠在这个不属于他的词上面。我想他的爱是残缺的。因此他需要一场健康完整的爱情救赎。他的灵魂因为某种原因陷在黑暗里太深。连呼救都显得力不从心。
　　我撒了个小谎。我其实是相信爱情的。那些毒药。香甜的。明知在劫难逃却忍不住要一饮而尽。
　　
　　 （七）
　　
　　她的名字是七。这让人想到轮回与宿命。她的眼神明亮。她说爱情的绝望。这世间有太多女子。她们在失望爱情的同时等待希望。如飞蛾一般不顾一切的寻找温暖。即使知道这爱情是不存在的。还是绝望的相信着，等待着，期盼着。甚至痴迷着。就像我的母亲。
　　那么我呢？我或许也在等待一场正常的爱情来救赎吧。需要一场阳光好好的晒晒吧。
　　她接过零钱然后转身。长长的头发弥泛着暧昧的香甜。
　　我竟然希望能够尽快再见到她。
　　
　　
　　 （八）
　　
　　我和透逐渐熟识。我们发短信，打电话。周末我就到他店里去，有一搭无一搭的聊。他对我说很多。包括他的过往。这个男人，封闭了太久。他从未长大过，却被迫变得成熟自私冷漠。他心中有太多压抑，需要慢慢倾诉出来。
　　透的父亲在他５岁那年死于一场意外。他喝醉了酒和透的母亲撕打。然后他脚下一滑……透说人的血是那样鲜艳的红。然后慢慢变黑变冷。透说他长的像他的父亲。那么他父亲也一定是英俊清瘦的男人了。但是他很傻。为了一场绝望的爱情毁了自己的一生。也毁了一个同样绝望的爱他的女人。还有一个无辜的小孩，生下来就注定在感情上残废。
　　这里的冬天很短，大部分时间都暖和。可惜这种温度无法浸进心里。透说。
　　我想带着透逃离他冰冷的绝望。我想透的母亲就是他绝望的根源。我讨厌那个女人。虽然她给了透生命，但是她剥夺了他的爱情。她是如此自私残忍的女人。我不明白透为什么如此纵容她。
　　
　　（九）
　　
　　七经常和我联系。她总是安静的倾听。目光温柔，平静。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竟隐了那么多话要说。七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人。她可以那样轻易的穿越我的防线。这也令我害怕。
　　有的时候我并不清楚她。可是她让我感到温暖，感到希望。我或许爱上她了吧。如果还有爱情。那么母亲呢？
　　我或许是没有资格获得正常爱情的。我的灵魂沦陷得太深。我不能带给爱的人幸福。
　　七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一切。那么她怎么就看不见我们无助的将来呢？我会毁了她的。所以我们没有将来。
　　
　　（十）
　　
　　透，离开你母亲吧。你不可以和你母亲这样生活。
　　我一直都这样生活。从前。以后。没有人能够改变。
　　其实你不想这样的，对不对？你母亲的自私束缚你的一切，包括你的未来。她爱不了你的父亲就想亲手葬送你。她霸占了你。她怎么可以这样！
　　……
　　你难道除了无动于衷就不想为你的未来争取吗？你怎么可以让这样的女人残酷的剥夺你幸福的权利？！透你要和我一起过正常的生活！
　　你没有资格诋毁我的母亲！我不允许你这样侮辱我母亲！我爱她。我和你没有可能！
　　
　　（十一）
　　
　　透的拳头落在我小腹上。剧烈的疼痛令我眼睛湿润。我终于将他逼到无处可藏了吗？他的压抑，绝望与渴求仍然的不到释放。从来他就只是一味地逃避。他只能用这样粗暴的方式打断我。
　　他左手扯住我的头发。生疼。放开我。
　　眼前有点黑。透的那一拳真的用了很大力。我努力支撑着自己站得直直的走出去。总有一天我要将这个男人解放。我要带他走。远离那些黑暗腥臭的过往。我要救赎他。同时救赎我自己。
　　
　　（十二）
　　
　　七的长发被我拧起，我用一拳狠狠地打在她的小腹上。她眼睛里有泪。但不是哭。她看着我，仅仅是看着我。七的眼神，像冰冷的箭。她总是这样让我防不甚防。她的眼神令我感到狼狈。
　　放开我。
　　她轻轻地说。淡淡的。一字一句。我像是被下了命令般松开手。她直起身来。慢慢拊平头发。向外走去。她的背影还在微微颤抖。
　　透。我爱你。我要让你快乐。
　　七慢慢在店门口消失。她是让我如此矛盾的女子。逼迫我去面对我一直不愿意去思考和面对的问题。她让我感到束手无策。
　　或许有一天我们会互相伤害的彻底。
　　
　　（十三）
　　
　　我找到透的家。那个女人，那个一切罪恶的根源就在里面。我要从她那里把透解放。我爱透。爱到可以为他杀人。我知道我也很自私。可是只有那女人消失，透才可以试着丢弃过往的黑暗，和我一起。正常的相爱，正常的生活。
　　你毁了你的孩子。知道吗？你是个无耻的女人。我看到透的母亲。她原来如此纤细的。脆弱的让我以为只用言语就可以将她毁灭。
　　我爱他。他是我和那人的孩子。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失去他。你不可以带走他。
　　我不能让你毁了他。他的梦魇太多。他还很年轻。他需要的是阳光和快乐！
　　那个女人的目光呆滞而平静。她在更深的黑暗与绝望里停留了太久。使她有了比外表坚韧的神经质的坚强。我看见透站在她身后，默默的。我要带走透！
　　我伸手去摸准备好了的刀。手有点抖。可是我却看见透的目光。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我确信他知道我要做什么。可是他只那样平静的注视着我。局外人一般淡陌。静静的不发一言。我突然感到史无前有的绝望。这澎湃的绝望令我瞬间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尊严。爱情。我举起手，用力打了我面前女人一巴掌。手心火辣辣的疼痛，更像是打在我的心脏。我看着透，他还是那样姿势站着。
　　那一刻，我看到透站在黑暗里太深。他的爱情太残废，凄切，苦楚，没有出口。爱情，不能救赎他，也不能救赎我。他是依赖着绝望的根源生存的。因此那根源和他的性命相连。我不能屏除它。
　　我要带走透！我对着那个女人，说的一字一顿。
　　不。他不会离开我的！
　　他不属于你。从来不！透会在我面前笑得线条柔和。可是在你面前呢？你没有资格当他的母亲。更加没有资格留在他身边。
　　不！他是我丈夫。他是我的丈夫。
　　你的丈夫已经死了！不存在了。现在的是透。一个被你的自私任性摧残了的孩子。他爱的是我。而我要带他走。离开你。过有阳光的生活。
　　不！不！你是谁？你给我滚出去！她突然发了疯般向我扑来，用力撕打。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在和我撕打。她扯住我的头发，我也扯住她的头发。我们扭打在一起，一定非常难看……那把刀终于被我拿在手上。是一把很锋利的刀。她的手抓在我脸上，血腥的疼痛。刀子从我手上滑落。透。透你为什么无动于衷？
　　那把刀生硬的插在我的小腹上。那女人发疯一般用力。很多血流出来。温暖而鲜艳的红色。我知道。我知道……
　　七！透终于动了。他向我跑过来。他那样慌张恐惧而无助。透，我不知道会不会太晚……死亡对于我们，会不会是一场救赎……
　　
　　（十四）
　　
　　七终于找到我家里。她和母亲面对面。七一直有我没有的勇气。我不敢去面对的，她总是代替我面对。可那是因为她不是我。
　　我听着七大声质问母亲。我不知道我想要摆脱的究竟是哪一边。过往还是将来。黑暗或是希望。所以我只能静静在旁边观看。
　　然后我看见七的小动作。她想要杀了母亲？可是那样她也会被毁掉啊！我不知道聪明如七，为什么还会选择这样一个愚蠢的方法让故事圆满。可是我没有动。即使是死亡。无论谁的死亡。都没能让我动容。我曾经见过死神，所以我对它感到麻木。那一刻我意思到自己的自私与冷漠，已经这样无药可救。我或许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不需要任何一个人。不需要任何救赎。不需要爱情。
　　七眼睛里的绝望一晃而过。她抽手打了母亲一耳光。她的手依然微微颤抖。我知道我的无动于衷已经将她伤害得体无全肤。
　　然后她和母亲撕打起来。母亲发了疯一般。她像在发泄一般拼命抓咬着七。七的反抗却有点力不从心。刀从她的手上掉落。母亲发现了它。她抓起它来，把它深深的向七刺过去。我看见七分明犹豫着避了一下。刀刺进七的小腹。红色的液体慢慢涌出来。我知道它会慢慢变黑变冷……
　　七！我发疯般冲过去，不顾一切。我推开母亲，抱住正在向下滑落的七。
　　她的血液还是温暖的。止也止不住的向外涌动。
　　透，为什么都到了出口，你却要突然收手呢？
　　七的眼里有泪。她闭上眼的时候泪就流了下来。冰冷的落在我手上。
　　我抱起她发疯的向外冲去。
　　
　　（十五）
　　
　　睁开眼的时候我躺在医院里。医生说我没有事了。但是我不能生小孩了。
　　透没有一直陪着我。他还要回去收拾他母亲的遗物。他们没有亲戚在这里所以不需要办丧礼。是透不想留下来。　
　　他及时的把我送到医院。一直等到我脱离危险。可是他母亲却在他抱我走后用刀割断自己的血脉。透回去后只看到浴室里血红色的液体流淌。还有一具已经冷去的尸体。
　　那女人是太绝望了吧。她畸形的爱情再一次被破碎掉。她只看见我把透带走了。透抱我出去时一定没有回头。
　　我想透不肯再留下来了。也不会再回来我的身边。我终于是把他逼的无处可去。我终也和他母亲一样残酷。
　　不久就可以出院了。我从窗口望出去。阳光正好。温暖的射进病房里。白茫茫的一片宁静。窗外绿色的树长得正好。阳光有些模糊。恍恍惚惚。就像做了一场梦。
　　我闭上眼睛。听见鸟隐约的叫声。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
　　
　　（十六）
　　
　　真可惜。我不能生一个有着和你一样眼睛的漂亮男孩了。七的手指蜷曲在肚子上。脸色苍白。
　　……对不起。
　　不。透。对不起……
　　透，你要走去哪里呢？
　　不知道。或许回到北方也说不定。
　　你不会再来见我了吧？
　　我们都会有各自的生活要过。七，我们或许都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恩。我知道你将不会再为任何所契绊。已经没有什么再束缚你了，透。
　　七的脸色苍白。目光隐忍。她咬咬嘴唇，低下头。那天阳光很好的照在病房里。七在阳光里显得受伤而脆弱。母亲和七，都是太极端的女子。她们的爱情令人窒息。但她们都是让人心疼的。像母亲的脆弱。像七的敏感。
　　我站起来，弯下腰去吻了吻七的前额。
　　透，我不会忘记你的。不管以后怎样。我都会记着你。她抬起头来吻我。
　　我也会的。七的脸上湿润。沾在我脸上。冰冷。我站起来转身离开。
　　我们很有默契的都没有说再见。再见其实也是种承诺。
　　走出医院的时候阳光射在我脸上。一瞬间有点昏眩。所有回忆也许将跟随我一生。不能遗忘。无法丢弃。也许还会有阳光再照进心里。只是温暖的没有刺痛。
　　
　　风逝过。脸上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