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这普天下也翻不出第二个人这么叫他。当然我这么叫他的时候,从不放在嘴上,是放在心里。
算起来有好几年没碰到他了。校长姓翟。不过是一家乡村小学的校长,泰兴话楞是平翘不分,这翟与贼在我们平时的嘴里就是孪生兄弟,所以,翟校长你不能叫翟校长,否则,有骂他之嫌。他的名缀个风字, 我们都叫他风校。
风校年方三十四,而立青春。人说三十男人一朵花。我初见他的第一眼却无法产生这样的印象。那是个炎炎的夏天,我初分配到他手下,他与主任一同欢迎我,满脸堆笑地朝我招呼。我当时心里就火烫火烫的。仔细打量他,心里说,这老校长还真和气,冲着他那两鬓的白发,不能不让我产生敬意。
风校勤恳。初时到他手下工作,他与我同宿。每天早晨五点他会准时起床,夏天天亮得早还无所谓,可大冬天的他摸黑就起来。当然很有点鬼子进村的手脚。大约是怕吵醒我。等太阳懒懒地照得床头,我也起床了,这时他必定手拿扫把,将学校大道弄得清清爽爽,将老师的办公桌理得有棱有角。从这一点看来他是好人。晚上他不到十点不肯睡觉,他常常拨弄出一大堆厚厚的手抄本来看,那是他十多年的教学笔记摘抄。我看过,字字工整。保存得很好。他通常与我苦口婆心地说,小康啊,你要舍得在学生身上磨。有些差生,一条题目要教九遍他才会。我却很不以为然,教九遍?那这学生不就是木头嘛。他的座右铭就是八条命不怕死来做。舍得在学生身上玩工夫。所以,我们常打笑说他们班的学生上的是数学系。
不过,好人未必有好人缘,原因在于他的过于节约。某一天夜里,我恍恍乎醒来,一睁眼看到他没睡。在灯下弄针线。原来他的皮带断了。那是一条一块二的人革裤带。大约是冬天吃不消冻,裂了。他在做细工。我笑笑说,风校,你不去买根新的?弄个皮的也就十来块钱吧?他憨憨说,省省,还能用几年。我不以为然。他当时工资拿一千多,老婆在一家医院做护士长,收入也有一千四、五,在九八年算是不错的家庭了。怎么这样抠门呢?所以这一块二校长我从心里就叫开了。
节俭还在于平时学校的开支上,这一点,他算得是克勤克俭的表率。学校的每一分钱他都要过问。有年夏天,临近期末,教师加班补课,正巧有个卖西瓜的,在学校后的大道上沿街叫卖,我就提议说,风校哇,弄两个西瓜干干? 他不置可否,于是我又朝主任开口。主任用眼角暗示地朝我摇摇头。于是我只得自己捧来两只瓜。切一块递给风校,他摆摆手说,我不渴。楞是没吃。大约是看我存心在教师面前拿他的相,他的脸色我看得出有点阴阴的。
风校清正。这年头这样的人不多。反正我见到过像他这样清正的不多。他不抽烟,喝酒也纯是为了应酬。从不占用公家的一分钱办自己的事儿。这一点与主任就不同。主任隔三岔五到店里拿包烟弄瓶酒的自己滋润滋润,这让我们大家伙儿都有些不妒。当然,我是从内心里敬佩风校的这种清正。后来他调任别处工作时,在学校账上留下几万块钱。就是这几年节省下来的。不过,我也听说,这几万块钱被后来的校长一年就玉殒香消了。
写下这段话来我眼前还看到他那一头灰白的发。转眼十年过去了。不晓得现在他的白头发有没有少一些。
------------------------ 人很难知道他的一生什么是最有意义的,就象鱼对于它终生都在其中游泳的鱼又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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