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苇子叶 |
[八]
姚军一边走着,一边给小指说着,我听不大清楚.但从姚军的手势里,我已经猜到了大半:连里出事了!
等我赶到的时候,小指已经在一班长的宿舍里了.还有姚军,炊事班长王映武,会计王俊宽等几个人.
小指弯腰对着一班长轻声说着话:"现在感觉怎么样?可以听见我说话吗?"
"可----------以,----------"一班长气若游丝地应着.
指导员转身问旁边的姚军:"给下面打电话了吗?"
姚军点了点头,然后说:"打了,九点半打的,我们同时也给沱沱河医疗点打了电话.请他们派人来."
我看着清瘦的一班长,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走近她,轻轻坐在床边,把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握在我的手里,细长的手指软软绵绵的,却几乎没有了温度.就这样看着她,喉咙里哽咽着,说不出来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
不久,连里的军医阳成柏也从泵站那边赶了回来,用听诊器听了一小会,又听大家猜测的情况,什么也没有说.把被子轻轻掖好.给小指示意了一下,就走了出去.
再进来时,小指的眼睛有哭过的明显的痕迹,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我不敢想......
姚军端来了一盆热水,热滕滕的,放在床前的地上,把一条崭新的白毛巾放进水中,水缓缓地漫了上来,毛巾被淹没了,我的心也随着它下沉.姚军拧了拧毛巾,把毛巾放在一班长的额上,有几十秒钟了,她又取下毛巾,再放入热水中,稍微浸泡了一下,又将毛巾捞出,拧干,然后,顺着一班长的下巴慢慢擦拭着,她的手擦到一班长的鼻子时停了下来,平时唧唧喳喳的她已经泪流了满面.再把毛巾浸在水中的时候,水刹时变成嫩红色了,我的泪也像决堤的水.
小指一遍又一遍地打着电话,平时,我们在通讯方面所占的优势此时一点也没了.是啊,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格尔木的此时早已经是万家灯火了,人们可以携妻带子地出外散散步,逛逛街,可以和心爱人闲适地依偎在清凉的空间里倾诉......值班总机还在一次次的催打着电话,市区22医院和山上沱沱河医疗点都说已经派出了人马,我们焦急地等待着.
一班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被我握着的手渐渐有了暖意,她把手反过来抓住了我的手,看着我,用力地笑了笑,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说话,眼角里却先滚下了一滴泪珠,又把手稍微用了点劲,看着我说:
"苇子,我没事的."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恩!恩!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泪早已是大颗大颗地落下.落在她的脸上,被子上,我的心上.
"苇子,你别这样,我真的没事的.我的病我知道,从小我就得了神经性头痛,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一会儿,她的脸色恢复了许多.表情似乎也丰富了一些.
"那你怎么不给我说?你怎么不告诉我啊?也好让我平时多照顾你一点啊.''我心里的懊悔啊,怎么也找不到词来形容.
一班长微微笑了笑,泪悄悄地顺着她的头发消逝.
"前几天,我得小感冒,也没有把它当回事,顺便吃了点速效,昨天不知道怎么了,肚子痛得不行,痛得晚上睡不着,今天早上一醒来,头又开始疼了,像要炸开了一样,我知道,老毛病又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也开始肿了,苇子,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的脸已经憋得通红,我赶紧把床头柜上放着的糖水端过来,少少地舀了一点,喂进她的嘴里.
王映武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白米稀饭,我很感激他,这个四川老兵已经有5年的兵龄了,浓眉大眼,说话很风趣,做得一手好菜.曾听说,他还追求过一班长呢.被拒绝的时候,他不死心地嘀咕着:"湖广可以填四川,我为什么就不能娶湘妹子呢?"大家后来把这个笑话当作连史里的经典流传着.
我把稀饭接过来,轻声对一班长说:"喝点粥吧?喝了,胃里也许会好受点."
她摇了摇头,嘴唇蠕动着,没有说话.转脸看了看房间里的其他人,眼睛里满是泪.目光停留在小指身上,小指蹲下来,把脸和一班长的脸尽可能地挨近.结果,什么也没有听清楚.我侧过脸去,不忍心再看她,却发现王班长在门外悄悄哭着.
医疗点的医生赶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过了.
也难怪,沱沱河离五道梁有整整145公里,却因为天黑路滑,他们坐的那辆军绿色老式救护车艰难颠簸了近五个小时才到达我们连.
可是,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追悼会是在连里开的,一片伤心的海洋,摇曳着青春的痛楚.我在小指的追悼词里,真正认识了一班长:李艺,21岁,湖南郴州人,从小的理想是做舞蹈家.在高原服役期间,应重感冒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引发肺水肿等多样并发症,英年早逝于青藏高原!
一班长是被王映武等四个男战士抬到了离连部大约有5里的一个山洼洼里掩埋的,同去的还有一些藏工和其他男兵.我们所有的女兵都没有去.王班长的上衣口袋里装有一只签有我们所有话务四连女兵名字的彩色纸鹤,是送去陪伴她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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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子叶 |
Re:苇子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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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1.08 01: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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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记得一位前辈在他的当兵日记里,写着这样一段话:一想到吐丝的春蝉,我就感到给予人的太少了.为了守侯这片生命的领地,我将忘我战斗!
看见这段话时,已经是一班长病逝大半年后了,那字里行间,不正是对高原兵的真实写照吗?虽然半年来,我一直困惑,困惑我们在这里存在的意义!困惑我们是否还是个正常人.
太多的误传让人们恐怖高原,太多的鄙视让人们无法了解真正的高原!高原上有着太多的火热,太多的真实,太多的憧憬,还有太多的辛酸,太多的悲哀啊.
可,高原人从没有自卑过,从没有虚伪过.且不说吃饭用大碗,喝酒用茶杯,就是随便在路上哪里,遇见你有难,都会伸出热情的手!
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哪里的芳草不清香啊!
永远也忘不掉,那些一生中都不能忘记的人:站长
天上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四周是一片银色的世界,只有汽车的辙印深深地留在了雪路上.
站长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军车上的棺材里,身穿崭新的军服,佩挂挺括的肩章,神情庄重的最后一次巡视美丽的青藏高原!
哦,这山,这水,这风,这雪,这路,他是多么熟悉啊.60年代初期,他从一个陕北的放牛娃变成了一位人民的子弟兵.从当战士到当站长,他都终年奔忙在这条线上,和战士们一起吃,和战士们一起乐,哪里的路有危险,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哪里的野物出没频繁,哪里有好喝的酥油茶,他都非常清楚啊.
雪花还在漫天飞舞,每一片都是那样洁白,车后虽然没有如水的人流送行,但巍巍青藏是铭刻的,这样一个把青春和生命都交给了高原的人,是多么的崇高!青藏会记住他的!
永远也忘不掉,那些一生中都不能忘记的人:张妈妈
这个来自四川宜宾的嫂子妈妈,一双大脚,一张快嘴,一头黑发.17岁和志愿兵吴洪超老班长结婚,当时的她有着花一样的年龄和花一样的容貌.走起路来,头发总会迎风飘扬,小小年龄就已经是村子里的文书,而且还担任着大队广播站的工作,就因为有了这个当兵的丈夫,她不顾一切地登上了高原.随同她的爱情这一过啊,就是整整的35年!三十五年啊,她已经是一儿一女的母亲了!三十五年啊,要经历多少个春夏与秋冬啊!
......
还有着太多的人和太多的事例,我如何才能用我近乎干涸的笔尖将他们无畏的壮举一一描述啊!那里的雪是晶莹的,那里的人是纯粹的,那里的事迹是感人的.那里奉献的是青春,是热血,是理想,是没有怀疑的付出,是不计回报的贡献啊.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真实共存.
谁言世界无净土?谁说人间多奸诈?----我的青藏,我的高原!你---回----答!!!
当兵第二年,我的实习期结束,直接挂了中尉副连的军衔.头年党员的事情,因为一班长的突然离去,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在一班长"走"后不到一周,就请事假回家了.休息了近一个月才返回部队.强烈申请把那个名额给了一班长,希望她在天之灵可以感到慰藉.
我于次年9月调到了总后兵站部通讯总站,任当时女兵一连副连长.结束了在五道梁的岁月.
[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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