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第一次从婷子手中接过三五时，按下打火机笨拙地将香烟递到唇边，心里那份惆怅的尴尬。那时我留一头长长的秀发，几乎要把整张脸遮住。婷子说，安，你吸烟时的样子像在吸毒。我回忆当时在咖啡厅昏淡的灯光下，婷子脸上的漠然和迷惘，还有我在角落里夹着香烟的孤独的姿势，所有的场景在最后回想起来只剩下一层一层的烟雾缭绕。
　　 那一年我十九岁。
　　 然后无数个失眠的黑夜，我都会习惯地点燃一支或奢侈或低劣的香烟，在黑暗中与呼出的烟雾沉默对视。婷子说，不断上飘的香烟像一个女人在孤独地跳舞。我不知道在看着香烟飘动的同时我是否也是寂寞的。只是烟雾散尽，黑夜依旧宁静，我依旧无法入眠。和初恋男友分手的时候，他认真地告诉我，他其实很不能容忍他的女朋友吸烟。我淡淡地朝他微笑。爱，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不爱，任何理由都可以成为借口。我无言。
　　 我还是吸烟。最落魄的时候只买得起两块五一包的南方。物质上的贫乏可以坚强忍受，却绝对不可以让精神上有半点不自由。身边任何亲近的人都有离开的一天，唯有香烟真正和自己融为一体，不离不弃。却从此不再碰三五。不是因为它浓烈，只因它善意地将我带进了一个快乐同时伴随着痛苦的世界。而那样的痛苦里却也滋生了无穷无尽难以言说的快乐。或许，痛苦和快乐之间隔着香烟的层雾，已经无法分清二者间的界线。我只是有些许的悲哀，我只是感觉有一点点寂寞，我只是想有一种方式，能够让自己快乐起来。
　　 大年初一上午，我去了母亲坟前。五年前看着母亲的棺木被埋下黄土的那一幕再一次闪进我的脑海，我站在秋日的风里，不能把握住任何。一片片枯叶从树上飘下，落在我的脚下，母亲的坟上。那一刻我恍惚生命那般脆弱飘忽让人质疑，如一缕随风即散的轻烟。第二年清明，我独自去母亲坟前上了三柱烟，希望她能够透过香烟的帷幕感知我在另一个世界的陪伴。纵使阴阳两隔，也能凭着隐约香烟寻出彼此的痕迹，不那么寂寞。可是一年只有一次清明，伴随的却是长长的寂寞。每当我在深夜摸出抽屉里的香烟，我总会伤感地想起母亲，想起自己从十六岁开始在煎熬中度过的无数个漫长的黑夜。那些隐含了对生命本质中的痛苦和寂寞无限伤怀的日子，是香烟以它不变的温柔亲吻我，缠绵着我的灵魂，在黑暗中无数次将我拯救。
　　 而这样的拯救，却拯救不了我的爱情。婷子说，安，我们的灵魂里是一场又一场虚幻的烟花，美丽的同时意味着破灭。我们都逃避着生活，我们注定一生是感情的奴隶。我的内心无力而且苍白。有一天，当那个已有妻室大了我整整二十岁的男人出现在我的生活并为我付出感情时， 我终于深信我的内心已逐日苍老，我的爱情已在我不断的困惑和质疑中渐渐离我远去，我已无法如最初那般在皎洁的月光下将一支长箫悠悠地吹起，换之的是一个又一个将香烟吞没的夜晚。每次深夜站在窗口目送他离去，我总会落下咸涩的泪水，那份咸涩，一如他对我温柔的情意，缠绵里浸透苦涩。如果不曾对生活要求得太多，又何必对爱情抱有太多希望？
　　 他的好友多次对我说，爱情的保鲜期最长只有三十六个月，终有一天我和他之间的爱情会走到穷途末路，终有一天他会不再属于我。我无言以对。或许我无法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唯有清醒一直伴随我。结局，不是一开始就已注定的么？我何曾对这份别人眼中视为不健康的感情抱了希望？只是旁人无心的告戒，让我情何以堪。
　　 香烟。依然是香烟。它像血液一样融入了我的身体我的生命。不论我以什么样的姿势吸吮它，都不曾有人怀疑我内心的真诚，也唯有那样的时刻能够让我的灵魂平静下来。我无意标榜自己的个性，我只是想让自己少一些痛苦，我只是以庸俗的方式妥协了生活的折磨。那些他离去后的深夜，我总会习惯地点一支香烟然后入睡。熄灭烟头时，我发现，寂寞原是一支烟的长度。情到深处人孤独，我只是用香烟的长度来缩短无尽的孤独。
　　 有一天晚上，梦见和婷子深夜坐在学校走廊的长椅上，她用一支手电照着指间的香烟，她说：“安，你看，这一圈一圈的烟像一个女人在孤独地跳舞。”在梦中，我感觉自己满脸冰凉的泪水。那些逝去的不再回来的和婷子一起与烟相伴的夜晚。那些憧憬着爱情，爱情始终无法给我们带来安全的岁月。
　　 这样如平日一般寻常的深夜，当我再一次点燃香烟，再一次将烟雾吸进寂寞的身体，终于，我再一次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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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在爱的时候，心依然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