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前时代
(1) 我翻阅高中和大学时代的部分日记,想重新体验年轻时候的心理,以便于进入到即将起笔的一篇小说的环境氛围中去。却意外的发现,我的青春期持续了很长时间,并且,几乎跨越过之后,就直接进入中年的心理状态了。在如此长的时间里,我上高中,上大学,工作,结婚再离婚,都被缠绕在矛盾之中,各种各样的忧虑,焦躁,甚至偏激和仇恨占据了大量的空间。这让我对经历的生活过程唏嘘良久。即便如此,我还是看到了自己内心孱弱善良的东西,并且从来没有丧失过激情。这一点非常重要,往事的云霾聚集又消散,激情的浪头涌起在跌落,在现在,能够观察到生活的全貌之后,我很欣慰,那些年代的爱情都很投入,生活的深刻,不浮躁。 现在我想写小说,从常理上说,情节和人物要依靠想象力去完成,而内藏的生活体验要来源于自身,未曾体验过的东西,还有根本未曾接触过的东西显得那么不可靠,下笔也就没有信心,但究竟是不是这样的呢,我开始怀疑,如果凭借直觉呢?仍然不满,迄今为止还没有找到应该倾诉的主题,只是一片混乱,混乱。混乱是无法超越的,沙漠一样拦在通往小说的去路上,穿过沙漠,便是小说的绿洲。 (2) 读者有天生的优越位置,不必经历痛苦,偶尔有些感动,有些思考,在无人之时忧郁伤感或者激愤,当面临人群,马上可以换一副面孔出来,无情的麻木的漠然的温和的伪善的职业化的面庞,他们心里的秘密就此掩埋,直到被自己遗忘。周围是这样的人群,向海洋一样包围着,世俗的浪花不时地激溅过来,如硫酸一样溅到皮肤般灼痛,要疯掉了。 混乱,依然是一片混乱,肮脏的浮世巨大的阴道般蠕动,难闻的腐臭味道,湿滑恶心的墙壁,更深处摄人心魄的黑暗。爬出去吧,爬出去吧。从潮湿的山洞中走出来是一片煞白的阳光,灼热刺眼,照耀空无。沙漠,前面的沙漠,后面的虚无,阴道消失,什么都没有。 勇气哪里去了?我呆傻的站着。 (3) 是不是娓娓道来更好一些?温柔点,在温柔点……不行!不能像伍尔芙一样被人嘲骂,她是只有二分之一才气的弱智女性,我是什么呢?但是被嘲骂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我不能当作玩笑,勇气!勇气哪里去了。还是不行!思辨怎么样?深刻,把小说写成哲学,写成摇头丸或者安眠药,写成造型奇特的牛屎,看起来像沙雕。也难,毕竟牛屎是牛屎,风干了还有味道。怎么都不行。我的怨恨我的愤怒要把头盖骨都冲破了,怎么温柔。无法思辨。我只想诅咒那些温柔的作品、深刻的作品,绞死那些作者,把那些书扔进石灰池里,埋进深山里,送到火星上去! (4) 性、欲望,金钱和权力。 暴力的冲动,即使是爱也无法摆脱。 无限的流体,流动的城市,流动的身体,流动的精神,流动的烟雾和酒;流动的光线,流动的时间,流动的朋友,流动的空气和风景;流动的爱,流动的忧郁,流动的情绪,流动的声音渐渐远去,我抓不到。 我要让自己暴躁起来,猛烈的抽烟,喝啤酒,然后砸东西,手淫,从六楼跳下去,飞翔,美丽的姿态。外面的阳光很好。 混乱,假如我能够整理,沙漠,假如我能够穿越,绿洲,假如…… (5) 我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借助些什么,诸如此类: 若是你不说话,我就含忍着,以你的沉默来填满我的心,我要沉静的等候,如黑夜在星光中无眠,沉默着低首。清晨一定会来,黑暗也要消隐,你的声音将划破天空从金泉中下注*。 我了解哪些最狂放不羁的人,是最虔诚的信徒,我知道那些说着最肮脏的语言的躯体,包裹着最圣洁的灵魂,我懂那些诗人,那些在文字的海洋里艰难游泳的,纵使他们无法到达彼岸。我要和他们在一起。 手杖,写字的人需要一根手杖,还要在上刻些东西。巴尔扎克刻着:“我在粉碎一切障碍。”卡夫卡刻着:“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而我要刻上:“我要粉碎这根手杖!”。 我所凭借的,必是我所要丢弃的。所以我要预先原谅我的背叛。 (6) 做一次整容手术,出现在人群里,隐藏自己的面目,把真实禁锢在传说中。 赤裸着奔跑,给情人无所顾忌的拥抱,在上司的脸上啐一口唾沫,这都是我想要做的 (7) 再次回顾这些年的生活,如考察地质年代一样,一层一层的砂石叠起来的,清晰可见,正如日记中记载的,断层也清晰可见。来,让我来慢慢研究:分辨沉积层的年代,从其中寻找树叶或者古生物的化石,一一标注。旧金山位于地壳破碎带上,发生过大地震,蒙古也是,距离我这儿不远。从离婚以后,就不再写日记了,无可记叙。一次地震要把地表的东西像翻斗车一样翻埋到地下去,过很久很久的时间,分布均匀,形成新的沉积层 一个城市被毁坏与被毁灭相比,毁灭的更加幸运,例如庞贝,火山岩浆从天而降,一切沉寂。 (8) 有一点,我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弄清楚,那就是我所在的位置。是这样的断想:我的身前,横亘着一片难以穿越的沙漠,无边无际,烈日骄阳的白天,寒风冽骨的夜晚,散乱的白骨和流动的沙砾;而我的身后,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是在视线难及的远处,依稀有些过去的影子,我,独自在空茫的世界里,想找个去处。,小说是要重现生活的,而生活一片空白,无可记叙。在宇宙浩瀚的永寂里,温度一点点地消逝,泡沫破裂,光线暗淡,无可记叙。 这就是小说前时代。绞尽脑汁挤不出一点记忆和幻想的时间。身后无可记叙,身前无从想象。是沙漠,跨越之后,就是小说。 注:*引自泰戈尔《吉檀迦利》
被文坛.世事杂谈收录 原创 收 藏
回帖
有 1 篇回复 查 看 回 复 回 复
回 复
------------------------疲倦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