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湖情思 |
湖边的杨柳还是当年那么青绿,湖水还是那样的清澈,但当我又一次拨开雨湖的清波时,已是二十年后的春天。
这是江南的一个美丽小城,我和她在这小城的湖堤上插下的嫩芽早已长成了参天垂柳,树干上刻满了岁月的创伤,那斑驳鱼鳞一样苍老的树皮,仿佛掩盖着那堤边树下发生的一个个哀怨的故事,我轻轻的揭开一块树根傍的长着苔藓的老皮,一段委娓的昔日情怀淡淡的浮现在我的面前……
我不记得那是哪年的春天,也不记得那是哪一天,在雨湖边,我遇见了她,一位来自昭君故乡梁子湖边的少女,佳人用过的泉水可能分外的细滑,把她的肌肤漂涤的像白玉一样的晶莹,高挑的身材穿着红色的衬衫,微微地春风从她的身傍拂过,青春的曲线被阳光轻轻的投射在雨湖的清波之上,洁净的瓜子脸上荡着两朵盛满胭脂的旋涡,卷卷的留海在斜照的阳光下闪着淡淡的银光,她静静地望着远方那泛着青色烟雾的山影,一双明亮的眼睛蕴含着雨湖的深潭。
也许是稍稍有点春寒,她双手将一本书紧紧的压在胸前,坐在了雨湖边的石椅上,我从堤的那边走了过来,不由的被那火红身影吸引了视线,我想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女一定是中文专业的学生,手上一定拿着的是《普希金诗选》之类的书。可当我慢慢的踱了过去,那书名竟然同我今天刚领的一样,是一本华罗庚先生写的《高等数学导论》。须知那书可是给清华北大研究生们读的,我们这一所专科学校本来是用不着的,因为我今天报到的那个班是为中专培训数学师资的,才选用了那本书做我们师资班的教材,全校只有我们这样一个师资班,人也不多,但来自湘鄂两省,也都是有几把刷子才会被选调培训的。她有这样的书,也就是说,她是我同班的同学。
我想好了一个话题后,走到了她的面前,我轻轻的招呼了一声“嗨,你好。”她收回了远眺的目光,从我的身上快速地瞟过,也礼貌的回了声“你好,是问我吗?”我便将想好的话题说出“请问数学师资班到哪里报到”她听后抬起了头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脸上不禁飞起了一抹红霞,然后轻轻地说到:“我也是数学师资班的,我才来,说不出报到那儿叫什么名字,不过我可以带你去。”
往教学楼的路上,我知道她来自哪里,还知道了她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田冰晶。不过快要到教学楼时,我又犯了难,其实我早已报了到,我们的教室还是我同其他几个早来的同学打扫的卫生,现在她要带我去报到,不就露了故意找理由接近她的馅了吗?到了大楼前,我只好说,“谢谢你的热心帮助,到了这儿,我可以找到了。”她诡秘的瞧了瞧我,轻轻地笑着招手离开。
上课后,我们的课同其他班的基础课不同,因此我们的教室是固定的,当然座位也就基本上按照身材高度排列。我在最后的位子上往前看去,老师的板书和冰晶黑色的瀑布一同落在我的眼帘,那流淌的乌云随着老师的手势左右变换着倾泻的角度。往往老师的描出的曲线积分图被她的卷发修改得面目全非,我在笔记本上有时会不自然的把那些夹杂在很规则的图形中的发圈描了下来。当上自习课时,冰晶有时会斜坐着将眼神凝望窗外缓缓流动的白云,我却久久地凝望着她那圆圆发圈下白云一般的耳廓。
她很少往后看,但偶尔朝后看到我时脸上总是带着我初遇她时那种诡秘的微笑。
四月的一天,我在高高的教学楼阳台上远望那艳红的落日,那斜斜的残阳将那天与地的分界线划得格外的明朗。蓝蓝的天上飘着的是金色的云彩,青紫色的远方若隐若现的飘渺着那浅浅的山影。天与地在那太阳落下的地方悄悄地倾诉着思念,云与山在微微的夜色下轻轻的拥抱缠绵。我正在这充满着云情诗意的地方遐想着,猜着冰晶能否知道在雨湖边有一个人在默默的熨理着对她的思念。这时,我突然觉得阳台上一亮,她正款款的向我走来,那粉红色的衫衣的飘带随着春风飞到了我的面前。我正窘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嫣然一笑,向我打了个招呼:“嗨!你好啊,在看些什么呢?”那声音分明是鸣春的黄鹂,清脆婉转,湖北的口音更是绵绵如歌。我连忙接上了话头:“我在听天与地的交谈,看山与云的拥抱,听春风在原野上的脚声。”她随着我的手指看过去,立刻被那美丽的景色迷住,良久,才轻轻的说道,“你对自然的美还有些感悟噢。”那“噢……”带着江汉的尾调 ,悠扬而软绵。象歌,不!象在吟诗。
远方那淡淡的南岭,引出了冰晶对家乡的怀念。她从山的高低说到了香溪的清纯,从小三峡的优美,说到了昭君出塞的壮烈。我则从“一片冰心在玉壶”的诗句,说到了王晶龄在龙标芙蓉楼与镇江芙蓉楼时心情异同。从家乡的锦江中的“浮石烟村”说到了“雪峰抗战”的烽烟。后来又把那些知道的“斯基”与那些“夫”们从几百年前拉出来一个个数落一番,才在夜幕中慢慢的向教室踱去,在走廊里,借着灯光,我发现她的眼睑有些浮肿,我问她为什么哭了,她说没啊连忙掏出小镜子看了看,那眼睑都肿得有点发亮了,可她自己却一点不知道,我忙安慰她“可能是有点水土不服吧,明天到医院开点药就会好的。”
第二天,我同冰晶一同到了雨湖边的市医院。经过一番医生的寻问,又捱过等待化验结果的长长时间,终于诊断出来了,是肾盂肾炎,医生说是不要紧,住上几天院用点药就会好的。只是以后要注意休息,预防感冒,防止复发。
冰晶住院了,由于我们班上的女生是稀有人才,班主任老师将班上唯一的二个女生安排在冰晶上午和下午打吊针时陪护,而平时的饭食热水则由我主动全包了。我那几天一改以前懒散的生活,每天老早的起了床,跑步一公里赶到医院门口,打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汤,在七点钟准时送到冰晶的床前,到开水房打好开水和热水,然后再一个冲锋赶到学校门口买上一个烧卖,在班长喊“起立”前窜进教室。虽然非常的辛苦,可我却为能为冰晶做一点事感到非常的高兴。
星期天的傍晚,我到了冰晶的病房,送上了一束美丽的玫瑰花。冰晶的脸上不知是兴奋还是一个多星期治疗的成效,白净的像脸上染上了艳丽的胭脂,更是显得娇嫣动人,她接过了花束,目光在我面前一闪就低下了头,轻轻地闻着那玫瑰的花香,长长的睫毛垂在了鲜艳的花瓣上面。我坐在她的面前,柔声的说“明天就要出院了,一束鲜花祝你健康。”她抬起了头,轻声地问到“只是祝我出院 ?”我楞住了,虽然心中那句话不知翻滚了多少遍,也可以为了她每天再跑上一百公里,可初次品尝情感的我在她面前就是不敢说出。
我们对面静静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冰晶起身说“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春天夜晚的雨湖中清波涟猗,远处城市的五彩灯火落在湖中,让湖水的每一荡清波都是流彩的玉佩,微风起处,流动的霓虹晃荡着游遍湖水的每一个角落。我和冰晶在湖边的垂柳下慢慢的走着,心中似有无数的话儿,可又不知从哪儿开口。许久,冰晶在我的身边轻声地说:“我生病十多天,你天跑来跑去,受了不少累,真的要谢谢你了,独处在异乡,在生病时,特别的想念亲人,你的关心,让我感到大哥一般的亲情。你愿当我的大哥吗?”我怯生生的说道,“我不要当你的大哥,我想当你的情哥哥,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让我们不管在天涯海角,一生一世都互相牵挂。”
冰晶垂下了头,我感觉到她呼吸在急剧的加快,沉思了半天她才颤抖着说“两条双曲线有时会靠得很近,但不会相交,我们会不会是现在靠得非常近的双曲线呢?转过了这个顶点,也许会天各一方,永远不再相见。”我接过了话头,坚决地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要我们真情相恋,天涯有通途,海角有长帆。”
远处的小城,慢慢地沉入了梦境 ,月亮被我们的初恋羞得躲进了云层。我拉着她的手慢慢地送到我火热的唇边。她没有抽出,绵绵的身体无力的靠在垂柳树干。良久,才温情的说:“都是那束的玫瑰惹的祸,你来探病却送束玫瑰,你是真不懂还是存心不良?就象我们 头次见面那样,中午我来报到时,就见到你在搬讲台,下午却要我带你去教室报到,你可真是诡计多端啊。”说完。她那美丽的瓜子脸上又浮出了那诡秘的微笑。原来她早已拆穿了我故意接近她的把戏,那诡笑只是对我那幼稚举动的嘲讽。不过说真的,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探望病人要送什么花。
垂柳在我们面前伸下一根长长的枝条,冰晶拉了下来,要我折断它。冰晶在堤边找了一个宽敞一点的地方,将那柳枝插进土壤,她说“让老天来决定我们的爱情吧,当这枝柳条活了的时候,就是我们爱情的开始,当它长成了大树时,我们的爱情之花就会长开。”没有承诺,没有明确的答应,却将我的希望留在了江南的小湖岸边。
二年的进修生涯快要结束了,冰晶插在堤岸上的小柳条发了二次绿绿的芽,并且一年一年的长大,可是冰晶的心却仍像那天上的白云一样时时的飘浮不定,她同我在一起时温柔而多情,但当她独处时却有时悄悄的流泪。一个盛夏的夜晚,冰晶将我约到了那颗小柳树前,抚摸着嫩绿的柳叶,未曾说话先啜泣起来,我连忙安慰着她。她半晌才哽咽着说:“认识你后,我就给家里露了一点口风,可父母当时就狠狠地克了我一顿,到现在一直没有松过口,每次放假回家都是严厉教导,不许我在外地找对象。他们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不愿伤他们的心。”我说“那也没关系,我为我心爱的姑娘可以调到湖北工作啊,在哪儿不是当一个教书匠啊。”她听了后摇了摇头“没用的,她们看中了老同事的儿子,想要他做女婿,这二年他们已经把他当儿子看了。”我听了这话,就象是冬天浇了一桶凉水,浑身上下都冷透了。二年来我每天到湖边堤岸上来看那株爱情之苗,为她拔拔根下的草,经常浇上一小瓶清清的水,小柳树活了,长大了,而寄托着我刻骨铭心的初恋的姑娘却要离我远去而且不再归来。
那天不知我们在那树下缠绵了多久,也不知说了多少安慰对方的话,可就是解不开那心扭成的结。我后来不知是怎样回到了学校的宿舍,反正我病了,不再去上课,要不是老师的照顾,后来的考试也许不能通过。但分手的那天还是残忍的来到了。
火车站里,我们同一天离开那江南的小城,但回乡的方向却背道而驰,我不愿看到她送别时的招手,让过了一趟又一趟西去的列车,当北上的列车过来时,她不顾站台上众多旅客的围观,哭泣着扑在我的身上一次又一次的亲吻我的脸 ,而我默默地靠在站台柱子上,两眼望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她乘坐的列车向北驰去了很久,我才蹲在地上任那奔腾的泪水将脚下的地板洗刷了一遍。
在雨湖边同冰晶分别很久了,可我的脑海里老是回忆着湖边那株幼小的树苗,那是我同冰晶爱的象征,只要那株小苗还活着,也许还有同冰晶相见的一天。那时的电话是那样的稀少,信就成了我们倾叙相思的唯一手段。
秋天时,我又收到了冰晶的一封回信,可冰晶的信让我又一次泪流满面。她在信中告诉我,从小城返回江汉后,身体一直时好时坏,人也因为情感和生病而憔悴了许多,作为她父母唯一的女儿,她不能不听他们的话,因此她决定听从她父母的安排,将自己同父母选中的夫婿联在一起,可是她那柔柔的心,将会永远牵挂着雨湖边那垂柳。信封里还夹着一朵枯萎的玫瑰,还有许多那令人心碎的话:“……我的心已成了这朵没有生命的花骸,虽然曾经有过美丽,但花朵已经将灵魂留给了春天,剩下的只是褪尽了红颜的苍白,那流水也许能把这无言的花瓣带到天涯,可是不能再溶入它的生命,这花骸在岁月中会香消玉散,会零落成泥。”
我从信中体会到了她的孱弱,她的深情,因此我想送她一点湘西特产的蜂蜜补养身体。当时这些东西不象现在那么好找,农村里也只有个别人家少量出产这些东西,当我连夜走了二十多里山路,在一个住在一千多米高山上的农民家中弄来几斤蜂蜜和信寄出去后,不久,信被退回来了,那儿的收发员在信封上写了几句话:“收信人全家已迁武汉,此信无法投递。”至于蜂蜜,我想是收发员代收了吧。
不久,我工作的学校也迁往省城,而我留在了湘西的一个高山上工作。同冰晶——我曾刻骨铭心爱着的江汉少女——失去了最后的联系。
飞驰的时光一晃,近二十年不知不觉的过去了,我不知道她现在好吗?当我再一次来到那个我们相识的江南小城时。当我再一次在我们相恋的雨湖边留连时,那清清的湖水中彷佛又浮起冰晶那俏丽的面容,耳边又回荡起她那象吟诗一样的尾音“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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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飞 |
Re:雨湖情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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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2.18 09: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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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潇湘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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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忆起
那位美丽的汉江女孩
心中还会荡起甜蜜的怅惘
当触摸
这棵已然粗壮的灞柳
感觉触抚的
仍是当年的绵绵细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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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小路 |
Re:雨湖情思 |
回复时间: |
2006.05.06 01: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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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湖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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