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距余辉翻窗来见我已经过了五天了，他不曾再出现，我很担心他的情况，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难道他又在生我的气了，只因我不愿意跟他走。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和他远走高飞呢，只是我实在放不下妈妈，如果我就这样走了，妈妈一定会难过得死掉的。骆日说得不错，只要我坚持下去，妈妈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心意的，妈妈总有一天会被我感动的。
　　下午，卫青来了，我听见她在客厅里和妈妈谈话的声音。不一会儿，她来敲我的门，“韩湘，你还好吗？”
　　我不想和她说话，这几天我已经知道就是她把余辉的事告诉妈妈的，也许她只是无心，可她不该帮着妈妈把我骗回家。
　　“韩湘，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不烦你，先走了。”
　　我叹了口气，突然看见门缝下面有一张纸条。我疑惑的走过去，捡起纸条，打开一看，泪水便忍不住掉下来了。
　　“韩湘，把你害成这样我也很难受，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我昨天去水吧了，余辉现在很不好，他老是不停的喝酒，我真担心他这样下去会垮掉的。我想现在只有你能劝他了，你想办法出来见他一面吧。卫青。”
　　余辉现在很不好，他老是不停的喝酒。
　　我脑子里反复想的都是这一句话，五脏六腑被揪得出奇的疼痛，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像出余辉现在颓废的样子。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能让余辉这样下去的。我必需得见他一面，这个念头一兴起，便无法压抑下去，我仿佛觉得，如果我现在不去见余辉，我会后悔终生的。
　　我转过头看着窗户，只能这样了，就像大约九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
　　我打开窗子，翻出窗外，像那时候一样，顺着水管往下爬。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而且现在天是亮着的，但我仍然颤栗不已。快要到达地面时，我向下一跳，手上的手链挂在铁丝上，断了，粉红色的珠子洒了一地。
　　我愣愣的看着地上的珠子，这串手链是去年我考上大学时骆日送给我的，我曾说要戴着它一辈子，永远都不取下来的。
　　我来不及为它哀悼，转身准备向水吧跑去。
　　“湘湘。”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见骆日正站在楼梯口。
　　他凝视着地上散落的珠子，那表情让我心疼不已。
　　“骆日哥哥。”
　　“余辉走的那天晚上，你也是这么翻出来的。”
　　我震惊无比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叹了口气，走到我身边，弯腰捡起一颗珠子。“那天晚上，我也像这样站在楼梯口，看着你从上面翻下来。当时我就想，也许只有余辉会让你这样一反常态，就像你会为了他剪掉辫子一样。我想，我在你心目中，也许永远无法和余辉相比吧，你只会为他做出出乎意料的事来。”
　　“骆日哥哥，不是这样的，在我的心中，你的地位是谁也不能取代的，即使余辉也不能。”
　　“可是，你爱的人只有他。”他苦笑了一下：“虽然他总是令你哭，可是只有他能令你牵肠挂肚。”
　　我盯着他的眼睛，突然之间有一点明白考上大学后骆日对我说的话。
　　“骆日哥哥。”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我知道的，你什么都不用说。你不是要见余辉吗，快去吧。”
　　我冲他点点头，向水吧跑去。
　　一老远，我就看见水吧门口聚集了很多人。我走上前去，看见一辆救护车停在门口，有两个人抬着一副单架向车上走去。我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我看见阿杰也在门口，一脸的担忧。
　　我走上前去，问道：“阿杰，怎么了，余辉呢？”
　　阿杰看着我，突然在我面前跪下。“韩湘，我对不起你。”
　　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我紧抓着他的衣服，问道：“余辉呢？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快点告诉我呀！”
　　“都是我不好，他明明喝了那么多的酒，我不应该让他去飙车的。他在路上出了事后，我应该马上送他去医院的，可他却说没事，哪知道回到这里，他就倒下了，眼睛鼻子耳朵嘴里全是血。我太傻了，我应该早一点送他去医院的，那样他就不会有事的……”
　　我不等他将话说完，就冲向了那辆救护车。我站在单架前，愣愣的看着那被雪白的布盖住的身躯，我的手在空中颤抖着，久久不敢掀开那层布。
　　“余辉。”我喃喃的叫着，手轻轻的放在布上，盖着白布触摸着他的身体。“我知道不会是你的，你不会就这样丢下我的。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去广州吗，别睡了，你快起来，我现在就跟你走，你快起来呀！”
　　“韩湘，你别这样。”
　　“你走开！”我挥开阿杰想要扶着我的手，轻轻的掀开白布，我看见了，我的余辉，他就在那儿，他在那儿躺着，他哪里死了，他分明就只是睡着了而已。“余辉，我知道你只是睡着了而已，你还像小时候一样，你只是在吓唬我而已。你忘了你曾经发过誓，你说你再也不会吓我了的呀。”我把头贴在他的胸膛上，“不，只要你醒来，我绝对不会生你的气的，余辉，你醒来呀，我不玩了，我认输了还不行吗？我承认你这次把我吓到了，已经够了，可以结束了。”
　　可是他仍然在那里躺着，他已经再也无法睁开眼看我了，他的眼睛已经永远的闭上了。
　　“余辉，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怎么可以这样丢下我一个人走掉！你不是说过，再也不要和我分开了吗？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你怎么可以让我一个人活在痛苦里。你要走是吧，那你回来，你回来带我一起走呀！余辉！”
　　我跪在那里，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落日的余辉像以往一样温柔的照在每个人的身上，可是我的余辉呢，他却永远看不见了，他永远无法再像以前那样陪我看夕阳了。
　　我抬头，看着天，吼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
　　夕阳看着我，无语。
　　
　　我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我已经不记得了。自从我知道余辉死后，我的脑袋里就一片空白。我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依稀听见什么人的哭声，仿佛什么人在对我说着话。可是我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看见，我独自沉浸在余辉已经死了这个悲哀的事实里，我把自己关在回忆里，不愿意出来。
　　不知道过了好多天，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了我的床边，他幽幽的叹了口气，那叹气声竟令我的心没来由的一痛。我望着他那张俊逸的脸庞，久久不肯移开目光。
　　“湘湘，这已经是第七天了，你说句话好吗？我们都很担心你，惠姨的眼睛都快要哭瞎了，你难道真的忍心让我们这么伤心吗？”
　　我垂下头，看着被子上的花纹。
　　“湘湘，我知道，余辉死了，你的心也跟着死了，你巴不得和他一起死去。可是你要替活着的人想一想呀，你要记住，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着你，你就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你要为爱你的人活着呀。”
　　为爱我的人活着？
　　“骆日哥哥。”我轻声叫道。
　　他的脸上泛起一阵惊喜，“湘湘？”
　　“上次我被妈妈关起来的时候，你曾经说过，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于是许多人便在爱的名义下，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湘湘，你是在怨惠姨吗？”
　　我摇头，“不，我谁也不恨，我有什么权利去恨谁呢？爱是没有错的，无论什么样的错，在爱的名义下，都应该得到原谅。”
　　我起身走向窗边，又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我愣愣的看着那金色的余辉，说道：“柳姨曾经说过，余辉出生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那时，落日的余辉洒满了整个病房，余辉便是在落日余辉的照射下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所以，柳姨为他取名余辉。他沐浴着夕阳的余辉降生到世界上，可同样也是夕阳的余辉将他带离了这个世界。”
　　骆日走到我身边，和我一起看着夕阳。无论何时，夕阳永远是美得让人心醉。
　　我从我的世界里走了出来，只因为骆日说要为爱我的人活着。如果我真的就这样死去，骆日也会跟着死去的。我已经失去余辉了，我不能再失去骆日。我要他好好的活着，活得比每一个人都快乐，我要他帮我和余辉已经不可能再有的快乐一起活出来。
　　第二天，我告诉妈妈我想去上学了。妈妈很欣喜的答应了，她觉得，也许在学校里，我能很快的好起来。可是余辉死了，我怎么还能好起来呢？
　　下午我离家的时候，妈妈送我到车站，我俯在车窗与她告别。车缓缓的开动后，我的泪水也忍不住掉下来了，因为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去了，我要离开这个小镇，因为这里每一处地方，都有着我和余辉的回忆。不论我走到哪里，总是无可抑制的会令我想起余辉，迟早有一天，我会疯掉的。
　　“妈妈，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做会令你很伤心，可是现在我也很伤心，我已经无法再顾及到别人的心了。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能幸福，可是你忘了一点很重要的事，失去了余辉，就等于失去了幸福，没有了余辉，我怎么可能还会幸福呢？”我透过车窗，看着这个我无比熟悉的小镇，在这个镇上，有着我所有快乐的回忆。“别了，妈妈，别了，爸爸，别了，我最亲爱的骆日哥哥。”
　　
　　二十
　　连我自己都不曾想到，这一走竟会是七年。
　　七年里，我每个月都会向家里写一封信，告诉他们我很好，无需担心。可是，我却从来不曾告诉过他们我的地址。
　　也许我这样很不孝，可是我需要时间，来平抚余辉的死给我带来的伤痛。
　　此时，骆日正坐在沙发上，他一早便来了。
　　“听妈妈说郁都怀孕了，你应该陪着她的。”
　　他笑，“没关系的，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你，昨晚回去以后我连觉都不敢睡，生怕一觉醒来，发现这只是一个梦，你已经不在了。”
　　我心隐隐的痛着，“不，这不是梦，我是真的回来了，而且以后都不会再走，你会有很多机会看见我的。”
　　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双手在面前交叉。“我很傻，对不对？”
　　“不是的。”我看着他：“骆日哥哥，陪我到河边走走好吗？”
　　“当然好了。”
　　我们来到河边，沿着河岸并肩漫步着，许久没有这样与骆日并肩而行了，我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骆日哥哥，你相信有来世吗？”我突然问道。
　　“来世？”他侧过头看着我。
　　“嗯。”
　　“我不知道。”
　　我惆怅的看着河水，“余辉曾对我说过，如果真有来世，他愿意做我的影子，这样我们就永远不用分离了。”
　　骆日沉思片刻，缓缓的说道：“那么，我就做太阳好了，我会一直照着你，那样你就可以一直看见你的影子了。”
　　我心中一阵感动，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湘湘，不如你为我的孩子起一个名字吧，我和郁都商量过，都认为由你来起最好。”
　　我若有所思的看着东方刚升起不久的太阳，说道：“不如就叫他新阳吧。”
　　“新阳？”
　　“我很喜欢夕阳，可是夕阳终究有太多的遗憾。但愿他能像这新升的太阳一样，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遗憾。”
　　骆日跟着我一起看着新升的太阳，这是生平第一次，我发现新升的太阳也十分的迷人。而且，它不会有遗憾。
　　
　　 ——全文完——
　　——谨以此文献给许许多多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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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说：你看不见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
水说：我能感觉到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