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我躺了多久。当房东来问我是不是明天我爸妈来接我回家我才知道我已躺了一天一夜！赶快振作起来，不能让爸妈操心，出去先吃点东西。
　　 我出去却碰见了卓明，他想没头苍蝇一样，一看见我就红着眼睛扑了上来，断断续续地说：“凌雁，快，鲜光华出事了……”这几天脑筋有点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卓明塞进出租车。卓明好不容易才说清楚：鲜光华在桥上喝酒失足从桥上掉进江里，被人救起，关键是这些年在修滨江路，他掉下桥的时候头撞到一堆石头和钢筋上，现在医院昏迷着还没醒。幸好他身上有证件，人家才通知到班主任，李莞灵和周铭都不在家，没人知道我的住处，今天总算碰见了我……我有点明白了，脑袋里“轰”的一声，嘴里说着“不可能，不可能……”泪水却汹涌着流了出来。为什么会这样？仅仅一天时间，怎么就变成这样？司机递给我一包面纸，下车时我便也没让他找钱。
　　 鲜光华在重护室，我隔着玻璃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整个头都裹着厚厚的纱布，血渍仍是渗了出来，脸上罩着氧气罩，身上插着许多管子，还连着许多仪器。
　　 怎么会成这样？我尚自觉得打他的手还隐隐作痛，却就要阴阳相隔了吗？我不信，这比我昨天听到他说喜欢的是胡红玫更加不信！
　　 我看到了鲜光华的父亲，干瘦的小老头，他哭得很伤心。我还看到了胡红玫，她也哭得很伤心，眼睛肿得像桃子。胡红玫也是真心喜欢鲜光华的吧，既然如此，我何必非要觉得鲜光华只有和我在一起才幸福呢？胡红玫又漂亮又有钱，并且有些事是我不可能做得到的（比如这次医药费就全是她家出的），她会让鲜光华幸福，我又何必去跟他们为难？我只希望我爱的人鲜活如昨.为什么这些事总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人身上？到底是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
　　 鲜光华，你是不是很不舒服？不舒服你就告诉我，不要老是自己憋着。鲜光华，你为什么要去江边喝酒呢？是不是我打疼你了？没有啊，虽然我把手举得老高，其实我没有用劲儿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喝酒干嘛还到桥上？为什么不离那堆石头和钢筋远点儿……
　　 我觉得胸口一阵窒息，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当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铭和李莞灵都在我床边。见我醒来他们都很开心地微笑。我猛然翻身跃起，却又双臂一软倒在床上。李莞灵说我太虚弱了，要多休息休息。我抓住周铭的袖子，猛地拉着：“鲜光华怎么样了？啊？他怎么样了？你们让我躺在这儿休息，是不是他……”我的心像是被刀在刺！李莞灵过来拍拍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她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不要啊，鲜光华，你可别真的死了！？我头摇啊摇：“你们都骗我，要是没事儿，你们怎么都在这儿看我？怎么不守着他？我又不是快死的人，干什么都守着我？”说着发现自己说的很不吉利，又捂着被子放声哭了起来。
　　 “凌雁，你不要这样子，鲜光华没死，只是他现在仍没渡过危险期。”周铭拍着我的被子。“我们没去守着他是因为他爸，还有卓明们都在那边。你也需要人照顾啊。”
　　 我听到周铭说到“他爸”，我才蓦地想到我爸妈不是今天来接我的吗？完了完了，这日子怎么过得乱成一团糟！李莞灵告诉我，她知道我爸妈今天要来，早就打电话给他们说我要和她多玩儿几天，反正这几天我爸妈学校也忙着，就答应了。房东那边多付了一个月的租金，我不用急着把东西搬出去。
　　 鲜光华仍在重护室，我飘飘虚虚来到鲜光华的病房。透过玻璃仍是看不见他的脸。我就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他。现在的鲜光华还有思想吗？如果有，你现在在想谁呢？等你醒过来我一定要问问你。我还要告诉他，不管你想的是谁我都不会生气，因为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你对我说：“凌雁，你是我的天使。”我都能画得出来你当时的表情，眼睛弯弯的，嘴角翘翘的，我一想到你那种表情，就什么气都没了。
　　 我看着看着腿又软了，身体一点一点地往下滑。我看见胡红玫走过来了，但是我一点儿都不怕她，因为她的眼神现在和我一样无助、软弱和哀伤，我们是受了同样的伤的人，她和我不是敌对的了。胡红玫过来扶我起来，我们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为同一个人流下同样的泪。
　　 胡红玫忽然拉住我的手，我看到她的眼里还有深深的歉疚，这是我所没有的。她对我说：“凌雁，你真的是个好女孩，可惜鲜光华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都是我的错。”她痛苦地抬起手臂遮着脸，可我听得出来她哭得很撕心。
　　 我的泪水也不住地流：“不要说这些了，并不是你的错，弄成这样谁都不愿意，世上有多少事能按照人的意志发展呢？”
　　 “不，凌雁，你听我说，今天我再不把事情说清楚就不是人了。”胡红玫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鲜光华是我不正当得到的。”
　　 我心里有些震动，我不知道如此温柔的表面下面会有什么样的手段。
　　 “我爸是‘三泰集团’的董事长。”我没想到，我能看出她确实很有钱，可是没想到她有如此硬的底牌。我也不知道这和她要说的有怎样的联系。“我喜欢鲜光华，并不是随便玩玩，我就喜欢他的倔强，不买我的账，我和他在一起才有真正自己的喜怒哀乐。”
　　 我想到了建宁，就喜欢小宝不买她的账。
　　 “我们的距离毕竟很大，虽然我们很努力地去适应对方，可仍旧走到无法回头的地步。但我从没忘记过他，只是碍于面子一直没找过他。后来快高考了，我想再不找今后就不知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于是那天我就来了。我以为我一直在念着他，那么他也一定在念着我。可当我看见他拉着你的手不肯松开，看见他看你的眼神是从未对我有过的，我才明白一直是我自作多情，就连我觉得我们在一起最快乐的那段日子他都没这种表情，我嫉妒，我不服气，我发誓要把他抢回来。”
　　 我想对于她这种从未输过的人来说，有这种想法是很正常的。
　　 “后来我也找过他几次，可他总是说他心里只有你，我当时真的自己不如死了好。就在我很失望的时候，机会来了。”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梳理思绪，“我很烦，就到处逛。那天来到我爸的办公室外面，看见里面有个人，你绝对想不到这个人是谁。”
　　 我想，既然她都说了我想不到，就不要想了，到最后她会告诉我的。
　　 “我听我爸的助理和他说话，好像是那人欠我爸几十万块钱，我爸的助理说今天已是最后期限，不还就去大牢！那人‘扑通’就跪在地上，求着我爸宽限几天。助理说，倒是有个办法，不要说宽限几天，就是不要你还都无所谓。原来是叫那人想办法把一包含海洛因的香烟让另一家公司的老板抽上几根儿。这种事连我都知道，人家老板毕竟久经沙场，是这么容易撂倒了吗？做不好连命都搭进去。”
　　 我现在很迷糊，就在我身边，上演着这么多我们看不见的丑恶的一幕幕。我想那老板肯定和她爸在生意上有冲突吧，怎么就走到灭了人家的地步呢？居然还借刀杀人！我听得头都大了，要不是胡红玫在讲她的亲身经历，我怎么都不会相信外表堂皇的“三泰集团”暗地里居然如此阴暗！看着胡红玫说得连吞儿都不打，想必是见得多了吧。是啊，我连胡红玫深层的东西都看不透，何况这个社会！
　　 “那人也不笨，知道这事干不得，说他上有老下有小，再宽限几天。然后助理冷笑着说，鲜老头儿，你还当我们是傻子啊？你几个老的早就完了，你第一个老婆刘英和你结婚不满六年就死了，第二个老婆王新玉受不了你那赌的毛病，结婚不到两年就拍拍屁股走人，现在你就剩个念高三的儿子鲜光华……我一听到这儿‘砰’地就推门进去。”
　　 我听到这儿也吓了一跳，天啦，怎么这几天的什么事都像是在做梦。
　　 “一问他果然是鲜光华的爸。我说，爸这人我要。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其实像鲜老头这样的人我爸手里捏着一大把呢，我爸找谁都是一样，我爸最禁不起我的软泡硬磨，就答应了，说另外找人做好了。鲜老头儿自然对我千恩万谢。我说我不会白救你的命，你得答应和我签个约。条约就是不要他还钱，但需让鲜光华和我订婚，并且永不泄露此事半句！鲜老头儿当然答应了，他说我看得起他那儿子是他们鲜家的福分。再说他们家没钱没势的怎么去告我们？警察局的人不知拿了我爸多少好处！后来鲜光华为了救他爸只有如此，他说就算我们不强调‘永不泄露’他也不会说出去半个字的，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他有个如此猥亵的父亲。”她说到这儿停下来看看我，她可能还担心我会生气吧。
　　 我心中哪还激得起怒气，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这都是些什么事啊？我怎么听不明白？我只听见血液在我体内流过：沙沙沙……我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为我一直冤枉着的鲜光华、为他那不争气的父亲、为这个社会的阴暗面、也为我自己：就这么糊里糊涂失去了鲜光华，全然蒙在鼓里，还自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受伤的人，其实鲜光华的伤何止我的千万倍！？曾经的恋人给他的、他父亲给他的、我给他的，都是他认为最亲近的人却给了他最痛的伤，而他连哼都不能哼一声，能做的只有默默地把一切扛下来！我想我当时的样子肯定挺深沉。
　　 胡红玫到后来只是不住地说：“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到底是谁害了鲜光华？是胡红玫？是他父亲？是他自己？抑或是我？还是命运？难怪卓明说鲜光华每次总是说“是命运”！面对有些事情，我们真的无能为力。我抱着膝把头埋起来，好像鸵鸟在遇到敌人时一样，我这样也可以少点心中的无援感。我却流不下泪，原来最伤心是没有一滴泪，我的心平静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