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后来 |
气温忽然下降,有时下细微的雨。
很清澈的天气,像把脸浸在清水里的那一瞬间,有一点的凛冽和似是而非的清醒。我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感觉像青草在生长。
早晨的学生公寓都是兵荒马乱的。梳洗的声音,翻箱子的声音,穿衣服的声音,厕所冲水的声音。叫人忙乱又心安理得。洗澡间里水流噼噼啪啪响,沐浴露香了一层楼。
散淡的星期六。
千钧和我在同一城市的不同大学里。他喜欢我。我们一星期见一次面,在周末。或者更久。有一点疏离的。抬头看他时会有一瞬间的恍然,像撞见一个漂亮的陌生人那样,心醉神迷。很有质感的声音,不是让人心动的沙哑,是没有缝隙的,有点沉的明亮。他的声音,让人变得柔软无力。
走在街上我的手变得冰凉。千钧分了只手套给我,然后我们吧赤裸的手交握在一起,放进他的大衣口袋。指间的温暖让我们感觉在寒冷的季节里,爱情真是好东西。
可我们没有爱情。只是在寂寞中互相慰藉罢了,我们如此相象。
----“十月二十二日
天气一冷我的手脚开始变得冰冷,指甲冻成黯淡的紫色。我想有一个男孩在身边多好,有一双厚实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指间多好,有一个拥抱让我感到安稳多好。可以与爱无关,多好,多好。
或者更加寒冷些,就能围上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逃避风霜。
大学里找不到纯粹的恋爱,一对对分分合合,没有痕迹。把头靠在别人肩膀上时,心都不多跳一下。
随它去,随它去。这没有梦想的日子。”
---- 我的日记。在一个气温很低的夜晚缩在被子里写的。我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香味,年轻新鲜的气味。想着靠在千钧肩上时他会不会闻到,想着他这样轻轻揽住我的肩,心都不多跳一下。我安静地想着千钧,迷迷糊糊入睡。床太狭小。
摇晃的公车永远拥挤不堪,恋爱的人们互相拥抱,都有幸福的表情。千钧给我找了位置,他站在我身旁,有时摸摸我的头发,我仰起脸时对我笑一笑。公车上的广播在唱苏联民歌。路旁是高级住宅区,楼面都刷着青春的意大利黄。街上行走的女孩们裹着大衣,像许多五彩缤纷的粽子。
因为都是不爱说话的人,所以对每一段长长的沉默都很心安。只是牵了手慢慢走,或者各自把手放在口袋里,漫不经心。我总是仰着头看楼上人家的窗户,不同颜色的窗帘从同样的窗户里飘出来,在风里纠缠不休。夜晚是一格一格的灯光,苍白的温暖的,零落了一街,不可收拾。就这么仰着头,神情恍惚,脚步散乱。在我快撞上东西时千钧会拉住我,说你这种梦游一样的走路方式很危险,没听说有贼专偷井盖的么。不会不会,只有和千钧在一起才这样,因为自由而且安心。
仔细想想千钧简直一无是处。不会搞音乐,不会搞美术,不会搞文学,不喜欢说话,不会献殷勤, 不十分英俊。还有,不爱我。
因为不爱,所以没有牵绊。爱和喜欢是两码事。爱了就撕心裂肺,牵肠挂肚。撕心裂肺,牵肠挂肚,好像一种酷刑。何苦。所以就淡淡喜欢着,不过蜻蜓点水,不会伤及五脏。
公园里广场鸽四处乱飞,有的在地上不紧不慢地踱步,带着酒足饭饱,衣食不愁的表情。一袋鸽食两块钱,比我的早餐还贵。黄澄澄的玉米粒散开,鸽子围过来啄食幸福的碎屑。
湿漉漉的天气里游人稀少,在公园里走了一圈,像漫无目的的鱼。
一头撞进破旧潦倒的电影院。空荡荡的放映大厅,三三两两的无聊看客。电影庸俗无趣,只是一些浓妆的女人的一看就智商低下的男人行尸走肉。我靠在千钧身上打起瞌睡。不知过了多久,一种怪异的声音刺破我的睡眠,睁眼一看原来是三级片。千钧歪着脑袋,竟然轻轻地打着鼾。像只傻乎乎的布熊。
电影散场后雨下得绵长细密。天空是漂亮的灰蓝色,大片大片地铺张开来,没有缺口的。
两个不带伞的懒人走进隔壁的游戏机室,一块钱换四个小铜片。找架机子,坐下,让屏幕上的两个小人拳脚相向,呼呼嗬嗬。两双手在按键上一通狂敲,上面的小人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我和千钧像野孩子一样笑,痴迷于操纵的快感。
再后来。到名典喝贵得没道理的咖啡。钢琴声断断续续,窗外雨下个不停。这种天气,简直是毒药。
晚上的女生宿舍总是叽叽喳喳地热闹着。女孩们或者情意绵绵地孵电话,或者情意绵绵地背单词。我洗着积了三天的衣服,洗衣粉永远漂洗不干净,顽固地冒着白泡泡。晾的衣物老也不干,挨挨挤挤挂了一阳台,满屋子的水汽。
熄灯后就在充电灯柔软的光照下给校电台写稿。一档音乐节目。耳朵里塞着披头士,干净的摇滚,是经过漂洗并挂出去晾干了的。不会撕裂你的耳膜。赶完稿已经深夜。拿出一面小镜子照自己的脸,看到疲慵的妩媚。是在夜里绽放的花朵,太阳底下总是收敛且黯淡的。
----“十二月二十二日
冬至。吃完汤圆就去电台。
今天播音是John。电台门锁了,没人值班?JOHN和我到美术系找台长拿钥匙。美术学院是这里最漂亮的地方。路灯像藏在巧克力中的甜酒。
John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干净朴素的男孩。忽然来袭地心动。漆黑温柔的眼睛,温暖平和的声音。
空气那么好,带着暧昧的芳香的尴尬的心乱的,气味。
一瞬间的迷醉也好呀。”
下午从食堂里出来,正好听见广播里John的声音,念着我深夜写出的文字。心里藏着小小的欢喜,不由自主地微笑,不由自主地踏着拍子走路。
大部分的时间一个人过。走路,吃饭,上课,写字。变本加厉的懒散。会逃上一上午的课到处逛荡。走上一家一家的商场买琐碎又昂贵的东西。吃街边小摊的零食,甜的咸的辣的寡淡无味的。总是想吃东西,据说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而我的胃会在深夜里隐隐地痛起来,不尖锐,像在沼泽里渐渐陷落,淹没呼吸。受不了痛的时候就安静地爬下床,倒开水吃胃药。听到女孩的梦话,甜蜜的模糊的,在黑暗和寂静里显得渺茫而突兀,如同幻觉。
学校的宣传栏海报重重叠叠,关于征稿,募捐,选校园形象大使,广告,家教,还有圣诞舞会。重重叠叠地热闹着,目不暇接。这才想起快圣诞节了,缀满小挂饰的圣诞树站了一路。女孩们都买了好看的围巾和毛线帽子。我只关心兜里的钱能不能坚持完这个月。
千钧问我平安夜上哪。我擤着鼻涕说我还得上电台录节目。千钧问录完节目呢。我突然感到厌倦,说感冒得难受就算了吧。
他不再坚持。是这样的一个人。欲擒故纵只会让自己失望。所以相处时不用试探和拐弯抹角。简单直接得不近人情。
电台前有几株桂花,甜香持续了几个月还不散。经常抓一把攥在手心里,低头去嗅。把手摊开看见一点点细微的小飞虫跳来跳去,风一吹就没有影踪了。
平安夜里播音还是John。别人都尽欢去了,台里好冷清。一棵小小的圣诞树缠着彩灯一闪一闪的,贴着许多卡片。
John也感冒了,念稿子时带着沉重的鼻音。模糊不清的好像冗长的梦呓。他大口大口喝水,水灌进喉咙的声音有点空洞。John看我红红的鼻子问我吃药了没有,随手递给我一个小玻璃瓶,上面写着维C银翘片。John让人温暖,所有人都可以分走他的一点关心。我想你为什么不对我冷漠一些呢,起码有点不同啊。突然觉得自己顶脆弱,随时会有一丝轻轻的声响宣告我的破碎。
把药送到嘴里的时候闻到浓郁的桂花香,我捂住嘴巴。药丸和花香卡在身体里边,整个人就像一味诡异的中药。
回宿舍的路上看见女孩抱着大捧的鲜花和毛毛熊。宿舍里舍友的BF正耐心又纵容地劝她吃药。说乖,不要胡闹。女孩子总是喜欢这种恃宠而骄的吧。偶而的一点小病,甜蜜蜜。
我只能静静缩到棉被里去,身上还残留着桂花香。千钧打过电话来,说记得吃药,多喝水,早点睡。我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没有撒娇使小性,平淡至极。谁知道有时照顾好自己是无奈,心不甘情不愿的。
----“十二月二十五日
大清早听见有人喊下雪了。下雪?
挤到阳台上就看见一些细碎的白色颗粒下坠。伸手去接,雪一落到掌心就化了。冰凉的一滴水。
这个一向温和的南方城市也会下雪,竟然。”
圣诞夜里和千钧吃了一顿牛排。灯光熄灭,蜡烛点燃。由于我不停地淌鼻涕和他对刀叉使用的一无所知,所有的浪漫气氛荡然无存。
感冒迟迟不好。已经没有耐心去吃大大小小的药丸。天气迟迟不肯放晴。在潮湿阴翳的校园里看见John为一个女孩撑着伞。文静清浅的女孩,不能淋雨的女孩。JOHN朝我打了招呼,笑得阳光灿烂。我回他一个笑,苍白得像浸湿的纸,所写过的内容都淡淡地拓开,醒来后回忆不起的梦一样。连伤心都是矫情。
期末的一门门考试在每个周末降临。温书假如此之长,让我不知该把自己往哪里放。一天24小时变得拖沓冰冷。常常把一整天的时间泡在图书馆里,看杂乱的报纸刊物。吃饭总吃到汤凉透,喝水会呛得咳嗽不止。夜晚听舍友讲鬼故事,专心地毛骨悚然。醒来只觉得累,慢无目的的累。
---“十二月三十一日
总是在没钱的时候发现纸巾用完,肥皂很瘦,牙膏剩下一点点。
总是在套了一件脏外衣,头发散乱,表情涣散的时候碰见喜欢的男孩。
莫非定律?
心情好了一点,也许是刚吃完一大块巧克力的缘故。”
三十一日晚,电台直播。台里挤满了人,女孩子几个包饺子,一堆人围着火锅等吃。播音一拨一拨地进出播音间。
我剪短了头发,削得很薄。对着镜子发现看上去很傻,而且面色苍白。所以我一直躲在角落里。看着大家互送礼物,聊天,吃东西。电台漂亮女孩真多。
John。
他提议下五子棋,我说好呀。
一盘一盘,圆圈和叉叉。我心神不宁。
John的棋下得真诡。
John问我怎么无精打采的。我说累了。John说找点事做吧还得通宵呢----咦,有点不同啊。他看着我糟糕的发型说。
走开了。
别人清理桌子,那本用来下棋的本子哗一声丢进垃圾桶。好干净。
十一点,宿舍大门关了,回不去。
十二点,倒计时和欢呼里。我下楼给千钧打电话。说了许多,惟独不说新年快乐。新年又有什么不一样的。
凌晨二点。直播结束,打的去爬山。
七个人挤一辆车。John坐在我身边。他是无意的。车开得飞快,街道很静夜色浓黑。我真的累了,又那么温暖。我睡着了。
```````
——“一月十九日
好像很久没写日记了,一直没有力气去碰它。
明天就可以回家了。刚刚碰到了John。
挺好的,挺好的。起码曾经靠着他的肩睡了二十分钟。我们一群人真蠢,在山顶冻了一晚。看日出?元旦是阴天。呵呵。
和千钧还是不咸不淡。感觉心像被淤塞住了一样,波澜不惊让人迟钝。
不想不想,就这么继续吧。
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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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文坛.浮 世 收录 原创[文.爱的传说] 收 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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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百丈冰花 |
Re:不问后来 |
回复时间: |
2004.03.18 05: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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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
--停靠
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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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凡子 |
Re:不问后来 |
回复时间: |
2004.03.19 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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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个文字从手指上敲击出来,多么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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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杯子里的海 |
Re:不问后来 |
回复时间: |
2004.03.20 00: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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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不问?
是害怕?
不问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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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明天的温暖 |
Re:不问后来 |
回复时间: |
2004.03.20 11: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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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
------------------------ 原来 世间这样荒芜 寂静 深不可测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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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
不嫁春风 |
Re:不问后来 |
回复时间: |
2004.04.15 16: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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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问后来。
也许是害怕没有后来。
记得安妮说,当一个女子看着天空时,她并是想看什么。她只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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