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民政局出来,我和子凡之间就完全没有关系了。两年的婚姻到此为止。他沉默且漠然地签字,看不出任何表情。出了门,也没有道别,就匆匆离去,好象就是来办事而已。倒是我,还有些恍惚,看见另个门里出来的是满脸美好和憧憬的年轻人,拿着个红本子,好象自己的昨天。不过两年,所有的曾经的激动和快乐,就没有了,全没有了。
天上飘起了雪,江南的冬天很少有雪,四处都能听到人们惊喜地欢叫。雪越来越大,我想起了文凯——我们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在雪中漫步。现在,他在哪里呢?
离婚,虽然不全是因为文凯,但是至少他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我非常爱他。象飞蛾一般投入这场爱情,爱到忘我。也许我这样的人,是注定为了爱而活着的,我这么给自己找着理由。
十七岁那年,爱上自己的语文老师,四年的纠纠缠缠,最终他离开了这座城市。经过初恋的人似乎更有理由颓废,接着又认识了一名歌手,但受不了他的漂泊感,爱情在半年后告终。随即,一个玩具商人给予了我最温和的体贴,一年以后我们爱情就象玩具一样可笑得令我不得不承认它的伪劣。爱过、伤过、再爱、再伤,我就象停不下来的雪橇,被孤独驱使着前进前进。有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就是这么一直一直的不安,一直在失去和得到之间恍惚。身心俱疲,年龄也不再允许我自由,我这才匆匆靠着这个叫子凡的平凡人的肩膀开始做平凡人的梦。
只是,我以为我在人群中,其实人群并不在我左右。子凡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我的不安和他的漠然一样顽固,原来,距离并不在于远近。
我以为自己就只能这么活着了。
直到半年前遇见了文凯。
文凯一直说是我点燃了他生命里的激情。医生,似乎都具有旁观喜怒哀乐的素质,作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更应该如此。的确,文凯一向冷静而从容,去年我在W市因车祸住院邂逅他时,他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那时,子凡每周来看我一两次,平时就请了个护工照顾我,他甚至没有为我的住院请过一天的假。所以,我就有了大把孤零零的时间观察四周。
文凯与我熟识起来。渐渐的,我发现了他隐藏着的脆弱和敏感,我为此而感动。就好象在人群中我们互相看出彼此眼中的秘密,然后就如磁石一样分不开了。我们是一类人。
好在W市与F市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出院后,文凯不时来看我,我也会抽周日去探望他。然而更多的时间,我们无法见面,只能依靠无数电子邮件倾诉思念。
坐了四十分钟公交车,我来到前两天在城郊租下的小屋里。家,是不能回去的了,我甚至不想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怕看到那个因熟悉而亲切的地方,当年我曾以多么高热情装饰、布置它,然而,它却不肯收留我的梦想。父母那里也没有我可以住的地方,为了离婚,众叛亲离。看来,我只能独自在这个陌生的小屋里,迎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不知道在窗前坐了多久,雪花漫天飞舞。手机唱起了歌,我去拿时,才发现手指冻得几乎发僵。
“踏雪寻梅,好吗?”是文凯!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车站外,因为天冷雪大,暮色渐浓,人影寥寥。远远就看见文凯熟悉的身影,我从没有象现在这么高兴过,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忽然就忍不住想流泪,似乎现在只有这个肩头,终于可以停放我的无助。
你真的来了。我说。
不是说好的吗。今天一看见下雪我就赶来了。高兴吗?他温和地笑。
我拼命点着头,努力不让他看见我马上就要夺眶的泪水。
华灯初上,雪渐渐小了,地上薄薄积了一层,踩上去还是能留下清楚的脚印。我们漫步在街头,走过路边的小树时,我童心大发,悄悄摇了一下树干,然后逃开,满树的积雪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身上。他并不躲,只是这么微笑着看着快乐的我,任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眉睫上。我的心被温柔填得满满的,走过去,抚去了他脸上的雪,对视而笑。
然后一起去吃火锅。席间,他拿出手机看了一下,然后在桌子下发着短信,我假装没有看到。他抬起头,自己先不自在起来,告诉我是他妻子的短信。
走的急,忘记请假了。他故作轻松地说。
没有事吧?我问。说不清楚的滋味在心里蔓延。
不要紧,我借口值班。他往我碟子里夹菜。快吃,看都煮老了。
与往常一样,我们去了安宾大厦。一进房间,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接吻。激情绽放如焰火般璀璨。从第一次与他作爱开始,我们就互相从对方那里发现了新的自己,发现自己还有这样奔放的热情与活力。我爱他,想与他融为一体的愿望是如此强烈。见到他,就想靠近他;想到他,我的心就缩成一团。对他,我竟然有着初恋一般的眷恋与痴情。
今天你不用回去吗?他问。
不用。我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把离婚的事说出来。他出差了。我编了个理由。
终于可以和你共度一夜了。他把我揽进了怀里。
我们还从来没有一起度过一夜,每次他来我的城市,都只是相伴到半夜,然后我恋恋不舍地离去。虽然子凡也经常黎明才归,虽然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不同房间里,互不相问,但家终归是家。开始的时候,文凯就与我说好互不影响家庭。对社会和他人,我们都有责任要承担。特别,他还有孩子。从小就缺乏安全感的我,也不希望再有孩子有我一样的经历。而且,还是他的孩子。
一夜,我们不停地说话、作爱。他与我一样有着类似的经历,孤独的少年、迷惘的青年、匆忙的婚姻、漠然的生活,这让我们有许多共同的话题。我们在暗夜里摸索着对方的心灵,陪伴、安慰。
我爱你。他吻着我的发。这么一直拥抱着多好啊!
我也爱你。我枕着他的手臂,把头埋进他的胸膛,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真担心这是一场梦。你不会忽然消失了吧?他忽然孩子气地问。
怎么会呢?我笑了。
我一直担心自己是你生命里的过客,只是陪你走这一段路而已。
为什么?我抬起头看他。
你的爱太重,我怕自己承受不起。
胡说。我什么也不要你承受,只要你爱我。我用吻去纠缠他。
黎明,我醒来,他在我身边安睡。呼吸均匀,睡姿安详,象个孩子一样美好。我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梳理他的头发,轻轻地轻轻地。忽然想到昨晚吃饭时他的短信——这个男人并不属于我啊。
我是这么这么爱他,可是他不属于我。悲从中来,泪水决堤。
我把他送上了早班车,隔着玻璃我们相望无语。他努力地笑了一下,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挥了一下。手套指上破损的地方露出了内衬的颜色,我忽然觉得很心酸。这个不会照顾自己也没有人照顾的大孩子。
车子远去,心也走了。空空落落得真是难受。
等到商场开门,我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了一副手套。
我始终没有把离婚的事告诉文凯。也许是怕给他压力,也许是不知该怎么提起,于是干脆不说吧。只是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挑剔了,对邮件,一会儿嫌他写得短,一会儿嫌他回得慢,字里行间的不满不经意就流露了出来,然后又后悔地道歉;而且越来越不满足于邮件,总是要求与他通电话,有时他忙我还赌气不理他。文凯象宽容一个孩子一样宽容着我。
清醒的时候我更多的是恐惧,这样的爱我已经不能自拔,我越来越感受到自己的被动。可是,爱他,无法自已。
很快就是我们相识一周年的纪念日了。下午我早早地请了假,去W市,我们说好一起庆祝的。
一路上,我不时把那副精心挑选的手套拿出来翻看,遐想着与他见面的幸福。
下了车,手机响了。是文凯。
你在哪里?上车了吗?他问,语气里有些焦急。
我?还没上车呢。我笑着逗他,好象看见他着急的样子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一叠声说。
笑容僵在我的脸上。怎么了?
老丈人今天来我家,要陪着吃饭。我们明天再聚吧?好在你还没有上车…他还在解释,而我的思维早已游离。
站台上,有情侣来接站,激动地相拥走过我面前。我默默挂掉了电话。
令我牵挂的W市一派车水马龙。我来到第一医院斜对面的街角。今天老丈人来,一定会准时下班的吧?我想。果然,六点一过,就看见文凯出了院门。
我唤住街边的小乞丐,递给他一张钞票,让他把手套送给对面的那个男人,但是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我躲在墙角,看着小孩子跑过去拦住诧异的文凯,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一路上手机不停地响着,我始终没有勇气去看,怕自己忍不住再冲回去,不让他离开我。
上了车,文凯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站台上,我的心剧烈地跳着,真想跳下去扑进他的怀里。他找到了我,从窗子里伸过来拉住我的手,对望,彼此不知说什么才好。车子启动了,他的手将要松开了。
窗外,一片连绵的暮色,枯枝、归鸟、农舍…迷蒙模糊,我忽然不知道自己将要归向何方,这是归程还是起程。我的目光游离在车外,身体无力地靠在椅背。我究竟在寻找什么,如此不安和彷徨。灵魂在旷野里疲倦地流浪,流浪。
泪成沧海,漂泊无岸。
------------------------ 嘻嘻,我是老油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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