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览室的盆花
天气颇为阴郁,但是并没有风,这在松江的天气倒值得令人欣喜。我想我铁了心要考去北京,告别这些毕业后绝大多数将留在上海的同学的理由中,受够了松江的风雨或者竟也可以算一个。坐在阅览室临窗的座位上,望望窗外远处整齐的住宅小区,和眼底很有些壮美的校园,便觉得舍不得,想,大学生活怎么就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呢?于是就有些淡淡的迷惘和忧伤。
座位旁边的茶几上搁着今年所有期的《人像摄影》、《时尚》和最近的几期《三联生活周刊》,旁边是一盆不知名的花,我突然发现这盆花其实挺动人的,绿绿的叶子半卷着,安静而腼腆,嫩得像婴孩儿的小脚。忽然觉得于阅览室仿佛已很陌生了。这是我年后第一次看《人像摄影》,这本装帧精美,里面又可以看到很多佳丽的杂志是我以前的必选,类似的还有《国际展望》、《大家》、《小说月报》、《时尚》、《小说界》、《现代国际关系》等等等等,它们教我知道了梅卡瓦坦克家族东风导弹系列,知道了香水除了Diro,还有Opium和Police……我曾经在食堂三楼的阅览室度过了多少个昏沉又美好的下午,目送过多少位MM出去又进来?那时并没有觉得有多幸福,然而现在想起来,却有些神往和神伤了。 那时的校园还“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可去的地方除了二教就是图书馆。中外文阅览室与报刊阅览室、借书处都合在一处且允许带书自修,每天都人来人往,尤其是在冬夜,虽然没有空调,位置却很紧俏,里面洋溢着一种人多特有的暖洋洋的气氛。有些“常客”有固定的位置,要是哪天突然看到那位置上坐着别人,会感到奇怪,暗念,她今天怎么没来?那时校园里全是01级的同学,大家还都是大一新生,都企盼着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的爱情,于是就有了我一位室友经典的酷评,他说阅览室里的人全都交换着暧昧的眼神。我还记得常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女生,每天都会准时光临她固定的位置,守时的程度跟康德老先生有一比。她大概是法学院的,常常抱着一本其厚无比的民法书。她看书的时候眼睛离书很近,有好多次我都想提醒她那样对眼睛很不好,但终于没敢唐突,直至图书馆搬到了图文,我再也没在阅览室见到过她;直至前两天忽然看到她驾着一辆马自达从我眼前疾驰而过——再见面已经是我们都快要离开这座校园的时候了,有时候你不得不感喟于流年暗中偷换的速度。我想我大概这辈子都很难再见到她认出她了。我们是陌生人,但我们曾在食堂三楼的阅览室装点了彼此的生活。生活在哪里?诗人兰波告诉我们:“生活在别处”,或许回忆就是去别处看望一下自己的过去。
多愁善感了。怪就怪我今天在直奔学术刊物的途中朝书橱多看了一眼,又不幸恰巧看到了《人像摄影》华丽的封面,于是被压抑和遗忘的过去的闲适被唤了起来,于是一整天除了做了套92年的卷子,什么都没做,这般的放肆年来似乎也还是第一遭。现下的自己仿佛过着“狗一般的日子”。阅读量倒也还保持在每天两三万字,但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在冷清的五楼阅览室埋头翻检学术刊物,操心着那些博导教授们新的关注对象,要么就是看一些或者过于无聊或者过于艰涩的书。有时候我真的惊奇于那些业界的学者们能将一门在国内的话语环境下并没有什么好讲的专业敷衍成如此繁复的理论。每天都被这些好象讲了一大堆又好象什么也没讲的理论弄得神情恍惚,语无伦次,过着《巴黎圣母院》里的富娄洛主教的生活。这样的皓首穷经使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变老了。诸葛亮骂王朗是“皓首匹夫,苍髯老贼”,大一的学弟学妹们看到老气横秋“无所畏惧”的自己,会不会也使用同样的字眼呢?想想以前,早上还有一半个小姑娘发短信过来叫自己起床,还能尝到她们从家乡带来的土特产品;晚上常常和室友撒着拖鞋去一期边上那个叫“龙世”的小餐馆点几盘南瓜蜜枣、皮蛋豆腐之类,就着廉价的力波啤酒“谈人生谈理想”,而自从我痛下了考研的决心,以学习为恋人,以音乐为挚友后,手机基本就作手表兼闹钟使,饭局更少得寒碜。每天面无表情地出入于图文一、四、五楼间,寻章摘句,自顾不暇。
“没有不令人失望的现实”。或者现实并不如自己描述地这样的乏味,正如过去并不像回忆呈现出的这般温馨、老阅览室也并不比现在的暖和多少一样。也许有一天,当我坐在另一所大学某个阅览室的一隅,翻看着喜爱的刊物,也会不经意间邂逅一盆美丽的花儿,也会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追忆曾经在上海的日子,想起松江的风雨,想起楼下面包房的清香包,想起朴树的《那些花儿》……那时对于2004,对于在图文的阅览室里度过的日子,或许又是另一番感慨吧。(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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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是未来的英雄,一方面我如饥似渴地想成为一尊圣体,另一方面又不断推迟这个愿望的实现。
——让·保罗·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