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大脑成了发动机，没命地在耳边轰鸣。
　　 下车，一个人提着包慢慢走。路旁的电线杆上，两只春燕正低声呢喃。我刚走近，它们便飞了，也许是我打扰它们了。不过我挺感谢它们的，替我赶走了讨厌的汽笛声，让我原已机械化的大脑重新恢复了生命。
　　 黄昏的雨从山的那边渐渐洒过来，落在我头上，脸上，睫毛上，凝成一颗颗小水珠不停地往下淌。伞在包里，我却懒得撑，让雨浇浇也好 ，纵然感冒，也能换得一身轻松。我看见那座小桥了，丝丝暮雨中，它悠闲地斜跨在小河上，一头挑起郁郁葱葱的小山，一头安详地枕在村口，望着身披蓑衣的老农，还有光着小脑袋在雨中顽皮的孩子。河边那棵柳树，我知道它现在肯定长出了好多新叶的，一片片新鲜的绿色坠在细细的柳条上，在风雨中有节奏地上下摆动，不时地碰到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不知谁家的老牛被拴在树底，它翻着一双大眼，瞪着树梢，也许在跟树上那只躲雨的鸟聊着天。我走过去，它就冲我“哞哞”怪叫，好象认出了我似的。
　　 拐过小桥，还是那几幢歪歪斜斜的老屋，班驳的墙壁好象多爬上了些绿绿的青苔。村里人都开始做饭了吧，一缕缕炊烟正从乌黑的烟囱中冒起，穿过朦胧的暮雨，被风歪歪扭扭地拽上空中，与灰白的天空融为一体。我有点饿。
　　 家门口，那只老猫一眼就认出了我，它狂奔而来，“喵喵”怪叫，仿佛要和我倾诉点什么。我发现它瘦了很多，原本肥肥的身体现在已微现排骨。屋檐的一角，父亲常扛在肩上的那柄锄头斜靠在那，似乎一位见证了岁月沧桑的老人，风霜班驳的脸宁静而安详。它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忍受着长长的木头柄子在岁月的河流中苍老，腐朽，满布青苔。现在，它早已被辛勤的蜘蛛用白色的丝网同墙角连在一起。也许爸爸回来要换根手柄，而底也该磨磨了，它早已被漫长的时光侵蚀得锈迹斑斑，这个样子，哪里翻得了硬地？
　　 锅台是冰冷的，水瓢被扔在一旁，瓢里一点残留的水已经沉淀了许多脏东西。妈妈用的围裙安静地挂在墙上，裙边上那些鲜艳的小花仿佛已经在岁月的尘埃中凋零。我取下来，用力一抖，腐朽的灰尘呛地我不停咳嗽。碗橱成了名副其实的碗橱，只有碗，没有饭菜。我怜惜地望了一眼懒洋洋趴在底上的老猫，也真难为你了，连个偷吃的地方也没有。
　　 爷爷的房间本是最吵闹的。病中，他成天咳嗽，没日没夜地叫唤。无数个寒冷的冬夜，我在他不停的呼唤中怨声载道地钻出温暖的被窝，跳下床，冲进他充满刺鼻气味的房间，伺候他喝水，解手。可现在，房间里却静得怕人，凝固的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些爷爷的味道。苍老的床孤独地躺在角落里，隐隐地发出一两声无奈的叹息，叹息……叹息中又隐约夹着一两声低低的抽泣。
　　 外面渐渐黑了，这个时候本应同父母、妹妹和爷爷一块吃晚饭的。饭菜虽简陋，可浓浓的温情咀嚼在嘴里却感觉格外香甜，我曾无数次陶醉在这让我无比幸福的滋味里。可是现在……外面的雨溅在屋檐下，滴落在父亲的锄头上，妈妈的围裙脏了，妹妹贴在墙上满透稚气的画只剩一角粘在墙上，一阵冷风从窗口灌进来，那画上下不停摆动，。我抬起头，相夹上爷爷咧着嘴，对我慈祥地笑。
　　 和大妹一块，把家中该洗的都洗了一遍。灰尘是洗去了，可是那陈旧，那苍老却是用多少流水也冲不去的，还有那早已渗入每个角落的腐味，随着清水一滴一滴落下，又蒸发到空中，再钻进我的鼻子。老屋啊，从这里面，曾一次又一次荡漾出无数的幸福与甜蜜，可如今，还是这里面，那哀伤，那寂寞，那苍老，那陈旧，那颓腐……从梁上，从墙角，从老屋的每一个角落袭来，穿透我每一寸肌肤，深深地刺入我的骨髓！冰冷的血液在血管中缓缓流动，仿佛随时都会停下来。
　　 在老屋的几天里，我大都躺在床上。
　　 临行前一天，清明，我去了一趟爷爷的墓，这才是我请假从千里之外的学校回乡的原因。清明的雨，一丝又一丝，被斜风扯断，落在一垄垄青青的菜畦上，油亮油亮的。爷爷的墓就安静地躺在这茵茵碧草中。我站在墓前，许久，没有哭。人生就是如此，爷爷活了九十多岁，他现在就像一条古老的根，虽然深深地埋入了泥土，虽然可能因为太苍老而没有了生命，可是，沿着这条根，一直向上，穿破泥土，你会发现，原来苍老的根上面，还坚实地屹立着一棵巍巍大树，树冠参天，无数的绿叶翘立在枝头，正在风雨中展示它们傲人的风姿！远方，是一片碧绿的沃野，一个牧童倒骑水牛，手握一只竹笛，身披一蓑烟雨，渐渐地行向远方。那是爷爷，那是爸爸，是我……
　　 走了，那天，还是下着雨，小道很泥泞。
　　 为了这个家，爷爷辛苦了一辈子，父母长年在外打工。为了理想，为了将来的家，我和大妹背上行囊，远离家乡求学。二妹今年初三了，明年也会离家，父母不会放心小妹一人留在老屋中的，可能也会把她接到身边。以后，老屋里可能就没人住了，它可能会更苍老，还有那只可怜的老猫，它该去何方？
　　 坐在车上，我低头，发现我的鞋上带了些家乡的泥土，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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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卷陪伴青灯
暮鼓聆听晨钟
冷峭的山
寂寞的院

夜静
鹰啸
人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