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喜欢在半夜里来到一所陌生的城市,于昏黄的灯光中领悟其沉睡的神韵。然而,这一想法一直都无法实现。即使策划已久的榕城之行最终也是在中午时分才到达。这多少
带来了些许的遗憾。但是做为省府的福州是不会让我失望过度的。
随着车子渐渐驶近福州。闽江那雄伟的姿态就出现在视野里。那种对大江特有的感情油然而生。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大江是深奥的,沉淀着千古的精魂,涌动着不屈不挠的信仰。至今,在心底仍流转着那关于守望者的传说,回荡着大江东去的咏叹调。大江你沉积了多少春闺梦里人的骸骨,流淌着几多天涯游子的泪水,记载了几度的兴衰荣辱……
岁月悠悠荡荡地远去,江河千古不变地流淌。民族的悲欢,城市的兴衰悄悄地收藏,酝酿成一种近似吟唱的呓语,诉说着亘古以来的故事。因此,当我见到闽江时,我就被震住了,所有的情绪在那一瞬间都烟消云散。我只能以朝圣的态度去聆听,以婴孩般的心灵去感受……
福州诞生了许多令人心醉的人,如林则徐、林纾、严复、冰心。当然,还有不该被遗忘的林觉民。四年前,我读到《与妻书》时就开始念叨着林觉民,总掂记着要到他的故居一趟。因此,一到福州,我就迫不及待地寻找林觉民的故居……
在经过多次摇头后,我开始对问路失去了信心。看来,林觉民并没有在本地人心中留下了多大的印象,只有我这个异乡的孩子仍在惦记着他。也不知道我又费了多少口舌,终于有人说你问的是辛亥革命纪念馆嘛,它在杨桥东路。
“辛亥革命纪念馆”,多沉重的字眼啊!说真的,我希望林觉民与其因这种流血式的革命而青史留名,还不如是因为他的爱情而被念叨着。但是,不管我做何感想,来了总得看看。
“林觉民故居”五个正楷大字题镌在大门之上,而旁边却挂着一幅写着“福州辛亥革命纪念馆”的大型条幅。对此我虽如梗在喉却也只能接受。毕竟,似乎只有与革命沾上边的,才能在青史上有一立锥之地。
走进大门即是庭院,右转才是中堂。这与传统的四合院格局不同,可能是城市规划的原因而被改造了。穿过中堂而入,大厅及两侧的走廊厢房都陈列着辛亥革命的纪念物。即使是楹联也都是关于革命的。这些都没有提到林觉民。因此我开始有种失望感,到底什么地方才留住了林觉民的气息呢?
从左侧回廊穿门而出是紫藤书屋,但里面的布置都跟当年不同了,只是很随意地放着几件现代的家具。作为辛亥革命纪念馆的附属,已没有书屋的味道了。因此我望了几眼就退出了。惆怅之情油然而生,我仓皇举步,从大厅穿过,转几折,跨入林觉民的居室。居室分为内外两间。内间为寝室,不过门口拦着绳子,不得入内,甚以此为撼。而外间为会客室,现陈列着六幅林觉民事迹展及拓本的《与妻书》。
我站在花厅前,心中默诵着《与妻书》,怀念之情在心头不停翻滚:一百年前,这里“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这里“两人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而今呢?一百年的时光悠忽而过,人事已沧桑,当年的人儿都已湮没在黄土中了。的确,就在林觉民就义的一年后,他的妻子也因思念成疾而撒手人寰。而那梅花也不知在什么年代枯死了。如今只有几株说不出名的草木艰难地固守着这狭窄的空间,点缀着这高墙里的寂寞庭院。那几株花草非常瘦弱,稀疏的枝条坠着几片叶子,似乎随时都可能掉落,就此枯萎。或许,希望本就是渺茫的,只有几个像我这样的孩子在传承着怀念的星火。
若干年后,林觉民也许就会完全淡出人们的记忆,只留下一座肃穆的革命纪念馆锁住了一个真男儿的满腔刻骨柔情和拳拳赤子之心。这并非是杞人忧天。文化的怀想在当今的社会里极为淡薄,熙熙攘攘的人群皆为名利而来往,还有谁在意退缩在灯火阑珊处的文化呢?况且,王道士之流何其多啊!
我带着寻不回设想的遗憾和对林觉民将来命运的担忧离开了林觉民故居。我甚至不敢回头张望就匆匆上了公交。毕竟,谁知道到在我回头张望时又会有什么样的惆怅与遗憾?
在车上,我思绪依然陷在感伤之中,我逐渐回想起了自己以前看过的一些文字:林觉民,字抖光,少即豪勇旷达。即长,苦中国之不幸,忧民生之多艰而奋起。明知黄花岗之事不可为,却愿以热血殉之。后果事败。其亦负伤被俘,终死。事前,留书一封予妻意映,信中言之切,情之哀,可谓极矣……
“乘客们,车已到终点站”,公交车的报站声惊醒了沉思的我。我才发现我搭错车了,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或许,文化的命运也如此吧,不知不觉中已走入了陌生的地方,或者说被人遗忘了。有一天,林觉民也会被人遗弃在陌生的历史中。也许,文化上我怀旧本就时常在都市里迷失方向。我随手拦了辆的士,任凭它驶向远方,把未知的命运交给了司机去安排。
到了福州的第十九天,天空开始零星地飘起雨,渐渐成了气候。走在这样的天气里,已经有了冷意。而又正逢自己生病了,本想见识一下雨中的榕城的心愿也成了泡影。心情开始有些低落。
天气是阴霾的,头是晕沉的。走在本已熟悉的校园,竟然觉得分外的陌生,觉得自己就如那天外的陨石突然落在人间,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我行尸走肉般突兀地行走在这校园里,没人问起,更不会有人在意,凄楚的味道在心头泛滥。
也许是离家的年头太久了,变得厌烦这种在外的日子,开始怀念家乡的原桥村树,怀念黄昏时此起彼伏的呼唤声,更怀念母亲那斑驳的手摸上额头的感觉。然而,在每个清晨醒来,总是发现仍呆在一所陌生的城市里。
病在四五天后就痊愈了,但低落的心却始终没有回潮,也就没兴趣继续在福州的大街小巷里游荡。
------------------------ 居无福祉,徒慕紫气东来;
地缺梧桐,空求凤凰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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