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爱情是永生不死的，直到那天我从一场睡梦中醒来，才知道爱情只是普通的草本植物，在四季轮回中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而我们传唱过的爱情故事，没有动人的旋律，只是一扇朝北的小窗，在天晴看见星斗渐稀，在雨季触摸水滴声远。
　　
　　那时我在一个小县城里做一个小公务员，晚上无聊的时光全部送给了网络，在BBS上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江南忧伤的才子，穿一身青衫，手握一盏浊酒，站在风口吟唱。她是BBS上的宝贝，虽然文字平常，但是，每一篇帖子的下面，都跟着一幅或绮丽或悠远的画，注释着她文字不能表达的含义。我知道那是她的原创，因为，每一张图的右下，都有依稀的两个字：暖暖。那是她的ID。
　　
　　很多黑暗的夜里，我抽着烟，忍受着艰难的网速，用欣喜的心情点开暖暖的帖子，在等待页面打开的时候，猜想着她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感受。就这样，她的画看多了，我的文字便不安了起来，尝试着用自己的心情来注释她画里的隐藏。
　　
　　网络其实和生活一样，最多的是热心牵线的红娘，就这么在论坛里凭空凑出一对才子佳人。我和暖暖彼此没有任何交流，却当选为年度网络最佳情侣。我觉得那是对暖暖的冒犯，发了消息向她解释道歉，暖暖回信了：网络上，谁是谁的谁谁谁？由他们闹去吧。你是一个不错的人，可惜我有他了。
　　
　　虽然心里有点空，却还是对自己笑了一下。是啊，网络上，谁是谁的谁谁谁？
　　
　　依然是她贴她的画，我写我的文章。相安无事半年，我唯一多知道的，是她在北京。只是那一晚上线，一切都改变了。
　　
　　论坛打开，系统告诉我有我的消息。点开一看，竟然是暖暖的留言：我撑不下去了，借你的肩膀让我哭一次。没有多想，敲上我的手机号。点了发送。
　　
　　一分钟后，手机响了，是暖暖。
　　
　　她在电话里哭着，反复地问我为什么。我知道她只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所以，没有反问她出了什么事，只是柔声对她说，想哭就哭吧，再怎么难，还有我陪你。终于，她在哽咽中慢慢说了发生了什么。原来，她和他男朋友在一个月前就分手了，因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住房，所以，两个人还住在一起。今晚她回来，竟然发现他又带回一个她，并且，穿着她的睡衣。
　　
　　“樵，你告诉我，为什么他和我分手了，还要这么伤害我？”暖暖在电话的另一边问我，我无言。
　　
　　“他们走了。估计今晚不回来了。”暖暖的声音虚弱的像一只疲惫的天使，让我从心底慢慢弥漫出温柔和保护的心。“樵，明天是我的生日，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暖暖，你还爱他么？”我问，我不知道我是否想证实点什么。
　　
　　“分手是我提出来的，我当然不会再爱。”暖暖的回答虽然依旧哽咽，却也干脆。
　　
　　“暖暖，告诉我你的地址，好吗？”
　　
　　她说了她的地址和她的真名，随即又问我，“樵，你想来看我吗？”
　　
　　我笑了笑，让她明天等。
　　
　　电话挂了后，我点开网络商城的鲜花栏，看了好久，终于确定了要那束一生守候：十二支的香水百合配安祖花和绿兰，点缀着澳洲丁香。虽然最后点确定的时候，几乎是我一个月薪水的价格让我有点犹豫，但是，我觉得暖暖，值。
　　
　　暖暖在第二天的中午给我发来了手机短信，樵，这是我收到的最美丽的花。爱你。
　　
　　我看着短信，心里充满了喜悦，轻轻吻了一下手机的显示屏，默默地说，暖暖，我也爱你。
　　
　　我和暖暖真的就这么相爱了起来。我在论坛上发了求婚帖，暖暖的回帖是：谁能告诉我一个不去爱他的理由？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晚上看新闻也坚持着看完最后的天气预报，北京要是下雨，我的心也跟着潮湿。那一夜，几乎是凌晨三点，暖暖给我发了短信：樵，现在北京在刮风，我住在十六楼，窗子玻璃少了一块，彷佛房子就要倒了。你要是在北京，我就去找你了。
　　
　　手机蓝荧荧的光刺出了我的眼泪，只是，发送出去的，是我刻意的轻松：宝贝，闭上眼睛，现在去睡。一切都会过去，明天会是太阳等你。
　　
　　暖暖的手机没有回复，希望她真可以闭眼睡去，只是，我却开始辗转难眠。头脑里反复是那一句：你要是在北京，我就去找你了。一声一声，撞得我心好痛。
　　
　　时间过去很快，三个月也是转眼。那一天，我和暖暖用手机发着一些甜腻的情话。她告诉我她换了新工作，她说她将有半个月的假期。我问她怎么去安排，蓦地，她抛来一句：樵，我们见面吧。我想去上海，我要你带我去你笔下描述过的衡山路，我要你带我去泡那些咖啡馆，我要你给我叫一杯卡布基诺。
　　
　　好，暖暖，我们见面。
　　
　　为了她在上海有一个满意的住处，我开始拜托我所有上海的网友帮我找房子。我不要酒店的房间，因为，那是冰冷的；我要一个单独的空间，因为，我希望早上，暖暖能吃到我做的早餐。网友们知道我们要见面，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找到了房子，在暖暖来之前，我甚至没有等待批假，匆匆交待了工作，赶去上海。因为，我要在暖暖来之前，将别人的房子，变成我们的家园。
　　
　　我接到了暖暖。我们在火车站相视而笑。暖暖的行李拎在我的手里，我将她拥在怀中，微笑着对她说，暖暖，我们回家。
　　
　　暖暖，我们回家。
　　
　　进了门，暖暖惊讶地叫了起来。因为，房间的角落，插着一把一把的勿忘我和马蹄莲；空气中，飘荡着的是Narta king的爵士乐；桌子上，点着散发香氛的蜡烛；床头柜上的原木相框里，是我做的我和她一起傻笑的合成照片。
　　
　　樵，你给我的太多了，我以后会越来越贪婪的。她踮起脚尖，在我的额头吻了一下。我一把抱住她，在她的耳边喃喃低语，暖暖，这只是开始，我会给你更多更多。
　　
　　我们在温柔的月光下做爱，进入到她身体的时候，让我觉得这一刻就是天崩地裂也再也不能让我们分开。暖暖抓着我的头发，叫着我的名字：樵，樵，抱紧我……
　　
　　缱绻过后，暖暖趴在我的胸口，用手指在我的胸膛上划着圈圈，仿佛在想着心事。这时候，我手机响了，看了一下，是网友的短信：樵，别说兄弟不警告你，见面第一天就做爱，都没有好结果的。我笑笑拿给暖暖看，问，暖暖，我们会没有好结果么？
　　
　　暖暖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对我说，樵，有一天我会背叛你，我们没有好结果的。
　　
　　死丫头！不许胡说这些！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看着她潮红的双颊，一字一字地告诉她，暖暖，我爱你。
　　
　　是的，暖暖，我爱你。
　　
　　在上海的十天里，我们像童话中的王子与公主的相逢，我们的爱，印在南京路的人潮中、印在1943的咖啡馆里、印在碧波廊的芬芳菜肴间。那一刻，我明白一句话：你在，你就是整个世界；你不在，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你。
　　
　　只是，似乎只是转眼之间，十天很快就过去。
　　
　　我和暖暖躺在床上，默默地听着电影《英国病人》的原声碟。再过五个小时，暖暖就要踏上回北京的列车。
　　
　　“暖暖，我们的将来是什么？”我问。
　　
　　“樵，我们有什么样的将来呢？我在北京，我们距离遥远，你不可能抛弃你现在的一切去北京；我也不能跟你回你的家乡。”暖暖无限伤感却十分冷静地对我说。
　　
　　“暖暖，只要你一句话，天涯海角我都会随你去。”我很认真地对她说。“我可以放弃我现在所有去北京，我可以写作来养活自己，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樵，别说安慰我的话了。谢谢你，虽然我知道你是在骗我，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暖暖吻了吻我。
　　
　　“傻丫头，别说谢，我们之间，只有爱，永远不会有谢。”我用吻封住她的嘴，顺着她的脸，慢慢吻向她的脖子，将她的皮肤吸进嘴里，用力吮吸。
　　
　　“樵，好痛！你弄疼我了！”暖暖推开了我，只是，我看到她脖子上慢慢浮现出的一大块淤青，笑了。“暖暖，我要你记住，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我刚才在你的脖子上敲了图章，你注定，这一辈子，就是我的人。”
　　
　　暖暖的脸上神色一片复杂，我相信，那是她对未来的迷惘。暖暖，傻孩子，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了决定，你放心，我说了给你一片未来，那就是一定的。
　　
　　无限伤感地送她上了火车，我也回了家乡。
　　
　　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写辞职报告。真的，我觉得为了暖暖，我真可以什么都能抛下。我是一个男人，我爱她，我就应该给她一个未来。只是，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告诉暖暖，因为，我希望，我能微笑地骄傲地站在暖暖的面前，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进我们自己真正的家。
　　
　　辞职的手续比我想象得要繁琐。前前后后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而且，又委托北京的朋友帮我找房子，我要我们从最简单的柴米油盐做起，我要我们开创一片真正属于我们的爱的传奇。当我终于定了去北京的日期的时候，我真想告诉暖暖，让她来接我，只是，我最后还是按捺住我悸动的心。
　　
　　带着喜悦，我到了北京。我一边和暖暖用手机保持联系佯装我依然在家，一边四处采购我们所需要的生活物品。终于，该买的都买好了，终于，我们的家只等女主人了。这时，离我离开暖暖，只是一个月的时间。
　　
　　我手捧一束玫瑰，站在暖暖的公司楼下，等着暖暖下班。路上有人看着，我知道，那是嫉妒。是的，我觉得我有太多值得别人嫉妒我的理由了，因为，在我的天地间，充盈着的，全部是爱的甜蜜。
　　
　　下午的五点十分，我看见暖暖走出大厦。她穿着高领的毛衫，下面是飞扬的裙裾，是的，那就是我朝思暮想的暖暖。
　　
　　暖暖！我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向她走去。
　　
　　一刹那，她看到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我知道，这个romantic surprise一定是吓坏她了。哦，我的暖暖，请原谅我。我冲她面前，抱起她，转了一个圈，笑着问她，看到老公，开不开心？
　　
　　暖暖尴尬地对我说，这是在公司门口，别这样。
　　
　　我叫了一辆车，带着我的暖暖，向我们的家驶去。一路上，我得意地告诉她我密谋的一切，我希望暖暖明白，我的承诺和我的誓言，并不是哄她开心。暖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停的说，太惊讶了，樵，你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到了家，我抱着暖暖进了门，将她放在床上，就吻了下去。这么长时间的分别，我贪婪的欲望无止境。
　　
　　“樵，别……”暖暖推着我，只是，我不管。
　　
　　在暖暖的脖子上，我看到了我敲下去的图章，它还是那么鲜明，一如昨夜的初痕。我得意地看着它，只是，突然意识到，我和暖暖已经分别了一个月了，再怎么样的淤痕此刻断不会如此清晰！我的心一下子冰凉，我似乎知道了暖暖的抗拒代表着什么。
　　
　　我疑惑地看着暖暖，暖暖却一脸冷静，只是，咬着唇，彷佛只等我开口就千军万马杀来。
　　
　　“暖暖，为什么？”我不知道问什么，我的脑子里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樵，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和他，虽然分手了，但是，还是一直住在一起。”暖暖犹豫了一下，毅然说出这一句。
　　
　　“你们……，你们做爱了？”我觉得我是一个傻子，但是，我不能不问。
　　
　　暖暖点了点头，但是，补充了一句：是他强迫的。
　　
　　“暖暖，你爱我吗？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要你的将来。你爱我吗？”我心痛欲裂，但是，我不能不问。
　　
　　“樵，我知道你爱我，但是，对不起，我昨天已经决定和他一切重新开始了。”暖暖仿佛终于卸下一个大包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暖暖，你告诉我，你爱过我吗？”我很傻，我知道自己应该笑笑，然后和她说再见，为自己保留一点自尊，可是，暖暖已经注定失去了，我要自尊还有什么用？
　　
　　“我以前爱他，现在爱他。别的，我不知道。”
　　
　　“那么，在上海呢？你在上海有没有爱过我？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和我做爱？”我抓住她的肩膀，大声地问。
　　
　　“樵，我去上海，真的只是带着网友见面的心态去的。只是，你安排的一切太完美了，我身不由己沉陷进你的甜蜜中去，我也一直想告诉你。虽然你比我大，但是，对于感情，你太像一个孩子了，我不忍心看你失望。”
　　
　　“我们天隔一方，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生活，所以，为了你的幻想，我在上海陪你幸福了十天。很多时候，我都恍惚我以为我会爱上你，但是，我回北京后，还是觉得我更爱他多一点。毕竟，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三年的情感不是说不爱就可以分开的。”暖暖的表情非常冷静，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其实，樵，你爱我多少呢？你了解我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在论坛里你看到的帖子上的画，都不是我画的，都是他画来送给我的，你只注意到上面有暖暖的签名，但是，你却忽视了一点，所有的签名不是只有暖暖两个字，而是，for 暖暖。”
　　
　　“我们为什么分手，是因为他看到网络上你的文字而嫉妒。我为了不让他限制我的自由，才威胁和他分的手。我第一次打电话给你，其实，是我的一个误会。那个女的是他的女同事，因为在路上摔了一跤衣服脏了，他看到，才带她回来清洗衣服的。樵，很抱歉，我忘记和你解释了。”
　　
　　“樵，你应该知道，两个不再相爱的男女，不可能因为找不到房子依然住在一起的。樵，谢谢你在我最难过的时候陪我走过，樵，谢谢你给我你的爱，但是，很抱歉，我真的不爱你。我是说过我爱你，接受了你的求婚，那也只是在网络上，在手机短信里，成年人都知道，那只是玩笑，不算数的。你想想，在上海的时候，我有亲口对你说我爱你吗？”
　　
　　“樵，别傻了，回家去吧。”
　　
　　暖暖站了起来，看了我一眼，走了。我跌坐在地上，手机掉了出来。我一页一页翻看着暖暖给我发来的甜蜜短信，心底说不出的是什么样的悲凉。蓦然，记得暖暖在网络上给我的第一句话：谁是谁的谁谁谁？
　　
　　是啊，谁是谁的谁谁谁？我以为自己是她的一生一世，可是呢？实际上，我到底是她的谁谁谁？
　　
　　我一直以为爱情是永生不死，直到此刻我从自己营造的梦境中醒来，才知道爱情只是普通的草本植物，在四季轮回中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而我们传唱过的爱情故事，没有动人的旋律，只是一扇朝北的小窗，在天晴看见星斗渐稀，在雨季触摸水滴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