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真的要走?”你问。其实也无数次问过自己,只是“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况且你问,是为了相送,而不是挽留。
我凄然一笑。你知道,只要你说一句,我就不会走。只是你是结束一切的人,自然不会回头。有很多事,是求不得的。
“去哪里?”你问这句话是真的关心,还是出于礼貌?
去哪里呢?峨嵋之巅,黄海之畔,已经有太多的伤心人伫足,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江南。”我说。
“江南好。现在正值仲春,桃红柳绿,乳燕呢喃,梦里水乡有最多情的少年。”这句话你不止一次对我说过。你说要携手同游,还说只有江南的明山秀水才配的起我的冰肌雪肤。虽然懒对菱花,但我知道,岁月沧桑,早模糊了容颜。
“是呵,漠北风霜侵人,万里层云,关山暮雪,最不能形只影单。没有人怜惜我了,更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有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我在江南等你。”到那里,路不难行。也明白是等不到的,若真有心,何惧路途艰险,便是万丈绝谷,也会纵身一跃。
终于走了,一步一步行着,去江南。江南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有吴侬软语,乌船粉墙。这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只是,我不要,我只要我那第一个糖人儿。
终于走了,骑着白马,唱着情歌。这匹白马被多少个姓李的姑娘骑过,这首情歌被多少个姓李的姑娘唱过?我不姓李,只是有着和她们一样的心情,爱情,终究是女人的宿命吗?
(2)春草碧色,春水静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你以为我的相送,不是一般的伤心么?我不愿看你的眼,因为那会出卖我的真心。我知道我只要一句,便可以将你留在身边。大江在山间奔流,江上鹧鸪一声声的啼叫,"行不得也哥哥",像你冷冷的话语,刺啮着我的心。我却不愿出言挽留,因为我知道有心就已经足够了。
"去哪里?”我出于真心,你却当作礼貌.你说:“江南。”
江南最好,水软山温,正可以滋养你的雪肤花貌。从今一别,却不知何年在相见,江南钟灵毓秀,有许多的多情少年郎,你大可不必为我独守空闺了。而漠北, 锋火连着狼烟,匈奴的进攻正猛,匣里的金刀血迹未干。我不可以再多耽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从今而后,我也将到更远的地方去,不能常常地看你。或者是不能常常地想你,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愁怅是清狂。也许那湖山深处,原本是最好的回归之所。只不过,女儿生来是为情的,男儿生来是为死的,而我即使醉倒沙场,也不会忘记,那杏花烟雨的江南,有一位我的知己红颜。
(3) 剑花、烟雨、江南。
我在饮酒。你呢?
葡萄美酒夜光杯,我这一杯,是遥祝北国的你。塞北的英雄气重,江南的儿女情柔。你说,别后,你只喝竹叶青。
是因为我吗?清冽的竹叶青,是不是让你想起江南的我?或许,我只是多情。
琵琶声急,倾了我的葡萄酒。酒渲在石榴裙上,象血。
其实,我希望裙上染的是血,情人的或仇人的。
(4)孤烟,寒月,漠北。
我在吹笛。你呢?
你走的时候,送我这把横管,你说塞北的狂沙不适合瑶琴,只有这凄厉的笛声能刺破风声。你是怕我走得远了,你便听不到了么?你看这天下之大,于我眼前却只有你一人。
红袖添香,那香是酒香吧?这已经是我第七次拿起酒壶,却仍然舍不得痛饮,那里是你的血吗?有你的泪吗?我从中嗅出了腥和咸,这几天这味道越来越重了,我知道你走得更远了。
这竹叶青像极了你的唇,清澈的,如你的初现,苍白的,让我的任何借口都变得枉然。唉,江南,十分好月,不照人圆。这一刻,只许沉醉东风罢了。
如果,我死了,战死或是醉死,我不希望自己的热血就那样风干;就让它洒在你的裙上吧,别人把它当作酒渍,只有你知道,那是我的灵魂。
(5)琵琶声停欲语迟。
我已经不再给它说话的机会了。
我拔出了剑。
弦断。
让别人闭嘴,最好的方法,是叫他永远无法说话。这句话是你说的,这把剑是你送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总有物是人非的时候,在时间面前,谁也不要轻言坚守。所以,我用的这柄剑,叫做“错”。关于你的一切,都已经成了我的烙印。我一遍遍用水洗着,却怎么也洗不去。是不是没有了朝朝暮暮,两情才能久长?
这轮明月,也照着你吗?
(6)知音已远,留弦何用!
你斩断那琴弦的时候,也斩得断我的思念吗?在你心上的烙印,用水也可以洗得掉吗?
人人都说你聪明,沉稳,而在我,你却以如一个不喑世事的小姑娘。沧海月明珠有泪,泪痕红诣鲛帕透。你象那鲛人,一千年的眼泪,凝成了珍珠,可我,宁可用一千颗珍珠换回千年前我送你的那捧月光。
月白如镜,梦似空华。月光下,你送我的刀闪闪发着寒光。一样兵器,之所以会成为传奇,有时候,是因为它的材质和铸造者,更多的时候,是因为它的使用者或它曾经做过什么。这把刀的名字叫“痴”,痴的是刀还是人?这世上,痴痴错错,又有谁知?谁分得清?
可是,刀仍在,人已远离?
(7)我想我是醉了,不然怎会听到你的笛声。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我的脸迎着北方,我以为我会流泪,谁知眼眶已象荒漠一样干涩。
我的剑,缓缓移向我的发,究竟怎样才能彻底了断,彻底将你忘怀?离别,究竟是过程,还是结果?
你说过,沙漠里有一种叫做胡杨的树,三千年不死,三千年不倒,三千年不腐。支撑它的,是怎样一种意念?
(8)你没有醉,你听到的,是我的心音。
你喜欢我的笛声如流水的感觉,而今那水怎的从你的眼睛里流出?你看那彩云里的月,都被你弄得模糊。
那山崖上的石头,风风雨雨过了数百年,人说她曾是个怨妇.眼泪流干的时候就成了石头。故事虽美,我却不愿你真的变成石头。即使在那孤清的崖上让人千年纵览,又何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
你还记得那片胡杨吗?三千年不死,三千年不倒,三千年不腐.是它们教会了我们为爱坚持,为所爱放弃吧。我只知道,爱和恨,痴与痛,我都很执着。只是不知道,它们是否都值得?
(9)今夜的月,只我一人独享,无他。今夜,是七月的月半。从七夕到中元,从最旖旎到最凄厉,相隔,不过短短七天。 其实旖旎也未必旖旎,就象凄厉未必凄厉。洞开的鬼门关,其实和鹊桥一样,都是为了相见。
今夜的月色,最适合清越的箫声。 月下的瘦西湖,格外憔悴,是因为倾注了太多相思的泪么? 星星点点的,湖上漂着些河灯,写满谁的思念?月下,湖畔。一袭白裙的我,是一缕最幽怨的魂!你会和我看同一轮明月? 你会和我怀同样的心事吗?
月近水愈清。我喜欢水,喜欢月亮。袅袅婷婷,临花照水。或许是因为早已明白,眼前景,心中人,终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海会枯,石会烂。就连头顶的月,也会寂灭。这世界,还有什么不会改变? 有风,吹起江南温润的水气。 胡天八月即飞雪。你那里下雪了吗?
(10)又是雨天,不知道为何总喜欢雨水,喜欢雨与水之间的变换,这总让我想起江南,想起桥边伞下那个伶仃的身影。
你还在那里驻望着吗?我看见风从你的颈项边滑过的痕迹。你的睫毛上,莹莹挂着的,是昨日的露还是今晨的雨?为何这般的幽怨像极了你的泪?就算是有眼泪,眨下眼帘就可以碎在里面,然后由得风干。刺在心中,由得他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不是太在乎,而是深入骨髓,已成了生命的一部分,如何分割?
这几月的离别,你越发的清减了。是在想念着谁呢?我负你太多,已经不再奢望你的留恋。可那雨丝落在我的身上,打湿我的肩头,那是怎样温柔你的手!
这手,现在撑了那伞,还会有余隙向着我吗?这风,是你的气息吗? 依然透着一种幽幽的怨。让我的心如被捆缚着,凌乱的,象你的发。你说过,有一天,要将它们剪下留给我的。
可我毕竟不配拥有它,我只要远远地站着,看你的丰姿就足够了。对于你的美丽,我情愿当个旁观者。那就让我在这雨天品那思念,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如同饮了一杯温暖的酒。
(11)世界上有些东西是相对的,比如平静,比如遗忘。不经意的风,吹来你的消息。乱了,我的发。 乱了,我的心。只是,你和我,还能不能回头?
于是,我便回头,只是徒然增添了一种艰涩与无奈。有些事,错过了那样的情景,没有了那样的心境,便真的无法挽回了呢。就象那月,一如拥着你的那个夜晚,可是已经没有了飘渺的晕。
我轻轻吹落剑上的发丝,任它随风飘去。记得从前,你最喜欢见我梳头的样子。从我扬手拔下簪,你就会摒住呼吸。 我的发,象瀑布一样倾泻下来,梳子顺着发,轻轻滑落。我可以感觉到你痴迷的目光,象指尖在我的发上轻柔拂过。今天,我又在梳头。头发象往事一样,和我纠缠不清。 我抽出剑,在发上轻轻一吹,发丝随风飘散,送你了。
(12)那随风而来的,果然便是你的发吗?柔柔的,轻轻的,倏然钻入我的肌肤,化作我的脉络;原来它们一直留在我这里,根根与心相通。
还记得从前你梳头的样子,镜里那绝美的面容。从你的长发间滑落的,是那梳子,或者竟是我的手?我呆呆地望着你,全不在乎那样可笑的模样出卖了我的震惊。
我选出七根,缚作一张古琴。魅儿,那样灵动的韵律,只有我的心才可以听得懂。
(13)断发,于我而言,是一种姿态,断了,象征了断。只是,我能了断什么,如何了断?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曾经,那是花一样的年华吗?我负了谁?谁又负了我?
“金陵美人横吹笛,引来燕子衔春泥,燕子筑巢向柳堤,柳荫深处,中有多情男女。唱繁华,颂太平,天随人意……”好旖旎的歌声,轻易便涤尽了石头城的王霸之气,肃杀之意,只剩下些脂粉的味道,在夜风里吹拂。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记得第一次听到这句诗,心里有淡淡的苦涩。我是一个一生都在等待的人,在等待中虚掷了青春。
今夜的我,又在等候什么? 也许,我一直守候的,其实只有我自己。人生就是如此,并不是所有的等候都会出现 。仿佛曾是那几百年的烟锁重楼,集成这一生的哀愁, 辗转滴下一颗忧郁的泪珠,几经千年的苍桑风霜结为琥珀的明煌,期你月光宝盒的释照。
有时候,想水过无痕;有时候,想雁过留声。留不留下痕迹,取决于岁月,也取决于心情。缘聚缘分, 闲观花开花谢。情生情灭,淡看怨起怨消。美丽,其实是一种错误,或者说美丽开始于一种错误,或者说错误成就了美丽。
(14)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千里追击,天山脚下,血战,伤重。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当我的刀划开最后一个敌人的咽喉后,我和他的尸体一起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混身的力气都消失了,我知道我快要走了。浮生如梦,这最后的一刻,竟是梦的开始抑或是结束呢?当我的喉咙被敌人割开的时候,我明白,我对你的承诺再也无法兑现了。
额头的鲜血遮住了我的双眼,我听得到我的血流出来的声音,像极了太平山上的泉。这血会在风里吹干吗?这风有朝一日也会吹到你的脸上,吹乱你的秀发吗?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你的容颜,过去的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
还记得你我的梦想吗?于我,是放马南山;于你,是采菊东篱。你说,这就是我们对未来的约定。而今,却折柳灞桥,兰舟催发。为什么,爱情总是在失去后才明了痛心的是相思中有缘分天意!
还记得你的雪肤花貌,闪现在我眸子的最后一缕亮光里;我的身体正渐渐地冷却,让我觉得有些害怕,只有胸口,你的头发偎依过的地方,还维持着我仅余的一点点思维。我这二十余年,埋骨于沙场,也算是死得其所,心无余憾了;只是,只是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你!
你现在在哪里呢?是浔阳江上的歌女还是灞桥上的丽人呢?你的容貌一点一点地在我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我不怕死,可在这最后一刻,却终于有些胆怯了。你在草堂的溪边浣衣吗?我仿佛听见那砧声,咚咚,咚咚......噢,不是的,是桀骜的马蹄在我耳边踏过。他们也是要赶去江南吗?
魅儿,魅儿,我累了。大漠黄沙,我一个人静静躺在这死尸堆里,听着风划过身边的长笛,吹弄着小曲;远处是胜利的王侯;一群乌鸦早已窥视久了。我,真的累了...... 我这就要走了,这就回江南去看你,如果有来生,只求耳鬓丝磨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15) 六月三十。历书上写着,今日立秋。午后,下起了雨,秋雨如挽歌,天气有一点微凉。珠箔飘灯独自归,万里云罗一雁飞。如果说春雨,是相思,是牵挂。那么秋雨就是遗忘,是消解。
莫愁湖,刻舟,沉剑。莫愁湖就是那水钵了。弱水三千,这一钵尽数盛尽,女子是水做的,自然是要回到水里的。今夜星辰今夜风,谁为不寐立中庭?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只不过拒绝承认罢了,有很多时候我都是如此的。我默默许下自己的心愿,剑渐渐下沉,从此不再等待。
突然之间,我想不起你的样子了。于是我拼命回忆,回忆起我们相处的每一时每一刻,回忆起你说的每一句话,却惟独想起你的样子。在所有的回忆里,你都影影绰绰,面目模糊。前尘往事如云烟。我终于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过去的人,过去的事,总会悄然淡去。当然,云和烟,也会慢慢凝结,所以,最后在我们的故事里会有一些水迹,就象三月江南的烟雨。
一辈子,总有些东西象影子一样纠缠,不一定是爱,也不一定是恨,曲终人散,还依旧会有人定格于舞台。 你曾经说过,故事或许会以死亡结束,你的,或我的。我也曾经说过,爱情必定会以死亡结束,你的,或我的。今天,一切真的都灰飞烟灭了么?西湖,灵隐。“佛祖所说七苦,乃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隐隐约约的,有和尚在说佛偈。我求下的那支签,写着“他即无心我便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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