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染和花从学校搬出来住。住在凤凰山庄，到学校只要一小段的路。
　　房间里是两张床，上下铺。她们一搬进去，便开始布置。窗帘、床帘清一色的浅蓝底，蓝色面上印着小熊亲密的一家，像儿时安徒生童话里的插图。墙上贴着几米的漫画，是舒染自己临摹的。花常常夸舒染心灵手巧。刚进门的右边墙上挂着的画框里，一束纸花，也是舒染折折剪剪的。
　　大三，谈恋爱的早就进入热恋后的或稳定或行将分手的阶段了；单身的，已不多。像花那样又漂亮又优雅，又是中文系的，没有男朋友实属意外。花的美，很难形容。是那种让人一看便认定漂亮的漂亮，加上微微的淡妆，那美，像夏天喝了杯凉滋滋的汽水。如果你喜欢木棉，那么她的美就是初开的木棉花；如果你喜欢广玉兰，那么她就是清晨绽放的白色广玉兰。舒染总觉得只有一个词最合适形容花的美“美丽如蝶”。然而，这样美丽如蝶的女子，却对所有的男生冷冰冰。
　　舒染不漂亮，也不分属漂亮的行列。她天生一张娃娃脸，圆圆的，有点婴儿肥，身材瘦小，一到夏天便穿娃娃衫的小女孩儿模样。舒染对花说，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就像个姐姐。所以，花搬出去的时候便叫上了舒染。花的脾气不是很好，是性子比较急的那种，有时稍不顺心就会发发小脾气。舒染则是简单而温良的。外人都说她们是“绝配”。
　　花常常想出一些点子，让舒染兴奋半天。她会在房子里做好沙拉，等舒染回来吃；会在半夜里叫醒舒染，大冬天两个人裹着棉被在阳台看星星；还会在深夜里爬山去看流星雨，然后两个人半睡半醒地走回来……无论去哪儿，花都牵着舒染的手，走在她的左边。她总是说，女孩儿是用来给人保护的。偶尔，花会发脾气，花发脾气的时候，舒染就蜷缩着坐在下铺的床上，不说话。舒染是那种特不会安慰人的女孩，但她不会在花发脾气的时候离开，而是陪着她。因为，一会儿花又会牵着她的手出去买东西。舒染虽然不明白花为什么发脾气，花不倾诉给她，她也从不问。
　　有一回半夜里卧谈，花说，舒染，你可能是我身边最不了解我的人。舒染默然。她不说，舒染也不问，舒染就是这么简单地生活。舒染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为她扑飞蛾和虫子。花特别怕那些蚊虫，一有飞蛾或虫子飞房间，她便脸色煞白，躲在床帘里边不敢动。舒染每次都拿一个小塑料袋，将它们扑进里边，扔进垃圾桶。
　　和所有住在一起久了的人一样，性格的差异渐渐显露出来。尤其是大四，大家都忙了起来。舒染本来就是头脑简单的女孩儿，学习的时候执著地学习，工作的时候执著地工作。而且，舒染在临系那个几乎可以算青梅竹马的男生豫，有时责怨舒染，对花比对他好。舒染无分身术，只能渐渐地撇下花。
　　花考上了北京的研究生，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所以常一个人安静地呆在宿舍看书。每次舒染都让她自己叫外卖，给了她好几家餐厅的电话。舒染天天出去，她在一个效益很好的广告公司当策划。豫在附近的一家电脑公司做编程。他们的工作时间一样长而累，他们每天都一起上班下班，舒染每天都是一副开心无忧的样子。
　　那个夏天，一只白色的蝶从窗子飞入，在房间里飞舞盘旋，停在窗帘上，停在花的被子上。那个夏天，花从阳台跌落。舒染接到电话赶回时，已来不及。据对面楼的阿姨说，花是为了扑那只蝴蝶才掉下去的。花扑蝶成为这个学校甚至这个城市的重大新闻。
　　两年过去了，舒染凭着她的聪明和单纯的性格，升了策划部的副经理。她和豫工作得更努力了，偶尔会去江边散步。他们的房子已经交了首付，正在按揭。他们的房子就买在以前住的凤凰山庄不远。要搬到新房子去，舒染整理旧书时，不小心从一本笔记本里掉下几张美丽淡雅的信纸。舒染发现，那居然是花两年前写给自己的。
　　舒染：
　　你是我身边最不了解我的人，而我现在却要将最后的唯一的秘密告诉你。
　　你一定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个人人疼爱的女子。其实，不是，一直都不是！爸爸妈妈宁愿带弟弟去加拿大，也不愿带我去。他们只会给我寄大笔大笔的钱，可我需要的不是钱，而是他们的关爱。我多想呆在他们身边，无论多么穷都不在乎。
　　从他们去了加拿大，我便借住在姑姑家。我以为有姑姑和表哥的爱，那么我也知足了。有些事却不是我们怎么想，它就能如愿的。表哥大我4岁，一直对我很好。我最怕飞蛾虫子，他每次都会抓住它们，狠狠地踩死它们，让我别害怕。他说会保护我一辈子。15岁那年夏天，我的生日来临。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带我去郊外野炊。我说不出自己有多喜欢那片美丽的草地，空旷，没有边际，白色浅黄色的蝴蝶在草上飞。我一个人在草地上舞着，转着，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只翩翩飞舞的白蝴蝶。表哥突然说我“美丽如蝶”，然后伸手扯我的裙子。那天，我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我就傻傻地看着裙子被染红了一片，我用带去的小水果刀刺了他一刀，刚好刺在他的异处。
　　为此，姑姑恨了我一辈子，那是最疼爱我的唯一的姑姑。爸爸妈妈居然以为是从小性子烈的我发脾气时伤了表哥，居然带我去看精神病医生。而姑姑的邻居们说我是有毒的蝶、蝎子。她们哪里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从那时开始，我发誓一定要离开那个城市，离开他们。我想，我这一辈子恨死了所有的男生。我拒绝所有亲近我的男生。直至遇见豫。他是我见过的最温和最舒服的男子。在食堂，我不小心踩了他一脚，还冷冷地瞪他，他居然对我说“对不起”，脸上还带着微笑。
　　可是，舒染，他竟是你青梅竹马的豫。看到你们在一起的亲密样，我无端地哀伤。他永远也不会属于我。不过，我由衷地为你高兴，你找到了这世上最好的男子。而我，注定一直孤单。
　　今天，从窗外飞来一只白色的蝶。它停在我的被子上。我看着它，看着它，它的表情多像我啊，惨淡而绝望。我知道，我该走了，像那只蝶一样，飘然地离开……
　　
　　舒染呆在那里：花是自杀！
　　舒染突然感觉空落落的。花好傻！而自己，竟充当了花离去的导火线。
　　美丽如蝶，花！
　　舒染把那美丽的信纸烧给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