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平县，天寿山下。十三陵盘踞40平方公里，依山势而建，如散落在丛林中的颗颗明珠。明朝16位皇帝，有十三位葬于此，故名之。
　　自古帝王选安葬之地，必讲究风水日月。十三陵三面环山，四处莽莽苍苍，枝叶繁茂，如天公巧斧，凿造出一席荫庇之所。陵墓灵堂巍峨华丽，红墙金瓦熠熠于群山之中，让人不由地感叹，这放眼辉煌的建筑，筑下的辉煌有几许？奢靡有几许？
　　长陵埋葬的是明成祖，是十三陵中的祖陵，故气势恢弘，帝气汹涌。我在长陵的青砖上一路漫行。这不是普通的砖，这是御用的砖，是500多年历史磨练的砖，是数位天子祭拜成祖亲足而上的砖。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翻腾在我的心里。我还不能辨识得出。
　　进临恩门后，便是祭祀大殿。曾经的热闹庄严已成过往，如今陈列的地宫出土文物依旧昭示着一个王朝的奢华。由于长陵的地宫尚未挖掘，这里陈列的，是从神宗的定陵地宫里出土的文物，但也可对王室生活窥鹿一斑。金做的器皿，灿烂夺目；玉做的首饰，精巧逼人；数不尽的珠宝，看不尽的锦缎……这些来自地下的东西，却没有被几百年的风霜腐蚀掉，依旧光芒四射地牵引人的注意。
　　大殿里的楠木吸引了我。听导游说，这是一种及其珍贵的金丝楠木，要从遥远的南方运过来，造价极高。她还指着地下的木砖板告诉我们，知道为什么要铺上木砖吗？因为地下是金砖，每一块值2两黄金。站在偌大的殿堂里，我默然无语。那种说不出的感觉依旧翻滚。我却依旧茫然。
　　是在前些日子到西安临潼的秦始皇兵马俑时就有的茫然。很难以言说的感觉，站在这些让后人游览赞叹的地方，站在中华民族智慧和礼仪的高处，站在悠久文化的辉煌中，我的感觉，与眼前的景象似乎息息相关，又似乎毫无牵连。
　　及至定陵的地下宫殿，这种模糊的折磨人的感觉才渐渐地清晰了。地下潮湿的气息冷却了我浮躁的思绪，地下阴暗的光线缓和了我被金壁琉璃刺痛的眼睛。地下1195平方米的空间，驰骋着我无尽遐想。在这个埋葬着一个皇帝两个皇后的地下宫殿，尘世的阳光照不进来，却保持着世俗里的礼仪尊贵。这座在万历皇帝22岁就始修的宫殿，在他28岁时就已经修好，直到30年后才真正安葬了他的尸骨。在这已经空空荡荡的宫殿里，我分明还听见了一代庸君带领妃子爱卿饮宴地下的昏迷喧闹声，也正是这种喧闹声，让我那不知所以的感觉一涌而起，凝固在冰冷的石壁之上。
　　那种感觉，虽然已经明白于心，又该用怎样的言语来说明呢？我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语，或者说，那远非一个词语，一句话语能够说明的。
　　那是一种困惑。对于历史的困惑。如果没有秦始皇的暴政和惨无人性，就不会有名扬千古的兵马俑，如果没有明朝皇帝的奢靡与迷信，就不会有如今的十三陵。对于历史，我们可以一分为二，可以谴责君主，称颂人民，可是这样的一分为二，是不是有一点含糊不清？对于历史的评价，我们书面写的、嘴里说的和实际表现出来的又有多少距离？历史是人民的历史，可历史更多的却成了个人的历史，我们记住了帝王的字号生死，我们又有谁记住了那些死在历史暗角的人民？
　　那是一种愤恨。这种愤恨被烈日灼烧，已经疲软无力。对旧时王朝纸迷金醉的腐朽，对他们压迫奴役百姓的恣意，对如此可笑而森严的封建等级，如此迷信且愚昧的陈腐思想，这种愤怒，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软弱，这样的模糊。
　　那种一种反思。对于过往的尘埃落定，我们尚且不能明晰自己的感情和判断。对于而今的纷乱喧嚣，我们又如何能够清楚自己的所要和所行？徘徊的困惑、含糊的愤怒、犹豫的反思。那还仅仅是在这空荡荡的地下才从心底浮出。其他时候呢？
　　其他时候呢？我回答不出来。我走在通往亮处的台阶之上，手抚着清冷的石壁，渐渐回到人气蒸腾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