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参加旅行社，在湖南永州旅游。
　　
　　熙熙攘攘的怀素公园里，我夹杂在人影中跟着导游百无聊赖地走着。
　　
　　这里是永州八景九记之一——“绿天蕉影”，就是当年怀素和尚用芭蕉叶练字的地方……。导游举着喇叭絮絮叨叨地做着她的工作，只是，我心里暗自冷笑。当年一个脱俗不染尘的地方今天已经变成如此拥挤，不知怀素和尚九泉之下得知，是哭，还是笑？
　　
　　拥挤的人群让我窒息，索性和导游打个招呼，说不舒服，先打车回酒店休息。
　　
　　出了公园的门，心里依然烦乱，真要回酒店，唯恐最后还是要独自面对自己泪流满面的脸。出来是为了想逃避，只是，闭上眼，不愿看到的那一幕立即又会浮现。
　　
　　沿着山路漫无目的地走着，没多久，看到了一处破败的寺庙。远远地看上去了无人烟，似乎也曾经香火旺盛，只是，没有在旅游手册上落户，现如今也只能断壁残垣。
　　
　　沿着石阶向上，有野草在石墙缝里迎风飘摇。看着朱漆剥落的柱子，心隐隐有点痛。上了台阶，映眼的，竟然是一个盘龙石雕坡面。四条小龙分居在四角，一条大龙盘在中间，仿佛在捍守着它面前的那粒明珠。没有人保护，在风雨的侵蚀下，虽然依旧勉强着维持狰狞，但是，身上，已经伤痕累累。
　　
　　我半跪在地上，用手触摸着这颓羸的龙，看着红尘沧桑，它心里，会记得多少？又能忘记多少？
　　
　　小姐，地上湿冷，还是起来吧。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上面飘下来。
　　
　　抬眼一看，以为空廖的地方竟然凭空站出一个人出来。一件格子衬衫，一条牛仔裤，一张年轻俊美的脸，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
　　
　　上来看吧，上来还有好东西可以看的。他对我笑着说。温和的话语，微笑的眉毛，不能拒绝。
　　
　　我对他笑了笑，起身顺着盘龙边的台阶上了玄关。或者不是玄关，看上去，倒有几分像是江南民间的戏台。
　　
　　这里这么漂亮，不知道怎么那么多人没发现？他似乎是问我，或者是问他自己。
　　
　　没发现也好，要是发现了，这么漂亮的石刻或者也早被“到此一游”的留念糟蹋了。我心里，还惦记着那石坡面上的龙。
　　
　　小姐对永州熟悉吗？他问。
　　
　　不熟悉，第一次来。我回答语气冷淡，简明扼要。
　　
　　永州是一座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永州历代名人辈出，人杰地灵，产生了怀素、周敦颐等一批驰名中外的杰出人物。“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是宋代诗人陆游赞美永州的著名诗句。他像一个专业导游一样随口说来。
　　
　　谢谢。你懂得倒多。我承应着。
　　
　　他笑着扬扬手上的旅游地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刚看的，现学现卖。一口洁白的牙，让人平添好感。
　　
　　那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呢？
　　
　　这里是武庙，应该是法华寺的一部分。当年柳宗元流放到永州，就住在法华寺里。他一边查着地图一边说。
　　
　　虽然他态度可亲，虽然看上去他比我小，但，终究他是一个陌生男子，我心底，多少还是有点矜持。对他笑了笑，在玄关里四下走了走。
　　
　　玄关后，应该是大殿，可惜，门是锁着的。只是大殿外的雕龙石柱让我多少抹去几分遗憾。有的石头修炼得道演化成人形，可以上演一出宝黛相会；有的石头永埋深山，一生不见天日；而这些，被雕成龙，空有冲天意，无奈困方寸，不知道石头有心，是喜欢，还是悲哀？想着自己的爱情，像这石龙一般尴尬着，该继续，还是该结束？
　　
　　心里，不由有几许悲凉。想着身边毕竟还有一个陌生人，硬生生地将快要滴出的泪收回，让自己坚持着面对他，问道，你刚才说上面还有好看的东西，在哪里？莫非就是这几根石柱？
　　
　　他对我笑笑，用手指了指玄关的屋顶。
　　
　　顺他手向上看，竟然是一个完整的八卦顶。没有风雨打过，虽也有几分残损，却依然兀自朱红鲜艳，彷佛一片枯萎中，俏生生撑出一片灿烂。
　　
　　八卦暗合生死阴阳相克相生，记得大学时一个教授潜心修研到最后让自己遁入归隐。如果一切是上天都有注定，那么，属于我的那个卦相会是什么？一直不相信命运，但是，很多时候，总是无奈要接受不得以的安排。
　　
　　别仰头看太久，会头晕的。不经意中，他已站到我的身边。坏到最后，不能再坏了，也就是好的开始，所以，人生其实也没什么过不去的。他似乎在说着八卦，可是，在我听来，却犹如看穿我心事一般。心头一霎，头真有点晕，勉强着踉跄一下，一伸手，竟然握着他的手，慢慢将自己平息下来。
　　
　　怎么了？要不要紧？耳边的温柔低问，恍惚着，竟如同当年与他的相逢。以为相逢是一出人生喜剧开演，到今天，终了还是明白只不过还是一场注定会曲终人散的盛宴。
　　
　　对不起，我该走了。我放开握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玄关。毕竟，我们都习惯保护自我，都不愿让陌生人看到自己内心的寒。
　　
　　回到酒店，同队的游客也回来了。
　　
　　同屋的中年女子热情地向我展示她今天的收获：女书、斑竹、香柚、珍珠椒、三味辣酱、码市腐乳、男儿酒、黑糊酒，林林总总摊了一床。无法逼自己陪着笑脸应承，干脆找了个借口走出房间。
　　
　　出了酒店，在繁华的中山北路上默默独行。身边走过的人用我听不懂的方言谈笑着，没有人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是一个异乡人。看到街边有一个酒吧，进了去。
　　
　　酒吧里客人很少，阴暗的灯光，蓝调的音乐。
　　
　　靠着吧台坐下，要了杯Vodka，一口干到底，辛辣的酒让我精神的疲惫得到了一丝放松。接着又是一杯。第二杯干下，心头觉得舒服多了，突然有想放肆地冲动，挥手向酒保要第三杯。我需要解脱。
　　
　　“换一个别的喝吧，好吗？”一个温暖的手盖住了我的手，熟悉的温柔低语，竟然又一次和他不期而遇。
　　
　　“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喝这么多烈酒。”依旧是温和的话语，微笑的眉毛，不能拒绝。“Waiter，给这位小姐调一杯广岛之恋。”
　　
　　酒保看着他，无奈地耸耸肩，不会。
　　
　　他看了看我，笑着问，想不想现场看一次花式调酒秀？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喝多了，竟然笑着给他鼓了两下掌。他对酒吧老板示意要进吧台，老板笑了笑。
　　
　　他单手一撑，整个人飞身翻过吧台，落在里面，像体操运动员一样，落地的时候，不忘给我摆一个POSE。
　　
　　几色液体被他拿起放下，没一会，一杯彩色的饮料放到了我的面前，最后，不忘记配上樱桃和橙皮点缀。灯光下，这杯鸡尾酒从下到上，是深红向橙黄的过渡。喝了一口，没有酒精，只有橙汁和柠檬汁的爽甜和清香。
　　
　　我看着他，对他举了一下杯子，他却示意我放下，等他一下。
　　
　　他的眼睛斜笑着看着我，双手娴熟地将几种洋酒和可乐倒在调酒罐里，然后，将调酒罐上下翻飞，左推右击，像在花丛中戏弄一个蝴蝶。最后，他猛然接住酒罐，将里面混和成浅红色的液体倒到一个细身玻璃杯里，端起来，和我的碰一下杯。
　　
　　庆贺我们今天第二次相遇。
　　
　　我要喝你的。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我知道我有点任性。
　　
　　你知道这杯叫什么吗？先听一下名字，再决定要不要。他总是含笑着说话，润唇微启，一句英文：natural born killer。
　　
　　你想杀我吗？我不示弱地将脸凑上去。这个名字我是知道的，当时为了买这张《天生杀人狂》的DVD，跑了无数的音像店。
　　
　　他将杯子拿着，送到我的嘴边，我轻轻地饮了一口，淡淡的威士忌香味和杜松子酒的味道恰到好处地调和在一起。我对他笑了笑，猛然夺过酒杯，大口将一杯全部喝下。然后，开始剧烈咳嗽。
　　
　　我知道这酒后劲很大，但是，这对我来说，不是最适合的吗？
　　
　　他走出吧台，将我扶到沙发上坐下，用手细心地为我轻拍着后背。
　　
　　何苦呢？为什么不好好对自己？我看得出他满眼的心疼。
　　
　　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我至少比你大七岁！我对他嘻笑着。
　　
　　他看着我，一伸手将我揽进怀中，我知道我该拒绝，但是……，我没有。他的胸膛很温暖。
　　
　　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吗？他问我。
　　
　　你不会立即就一见钟情吧？我依旧嘻嘻哈哈。
　　
　　我当时看到你，就觉得你整个人都是那么哀伤，让人有止不住想保护的欲望。他说的时候，竟然没有笑，认认真真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着，还想要勉强自己笑，可是，心里一酸，抱着他的肩膀开始哽咽，憋了太久的泪，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缺口。
　　
　　我开始告诉他那一天提早回家，打开门看到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而且，那个女人竟然是我最好的姐妹。我问他为什么五年的相守到最后竟然是这样一场戏弄。
　　
　　他揽着我，没有劝我任何，只是继续在轻拍我的背，良久，伸手慢慢擦拭我满脸的泪水。一直等我不再哽咽，开始讲他自己的故事。一个苦孩子，做过散工，做过招待，最后在酒吧里学会调酒后，被老板以为勾引老板娘一脚踢出门外。再怎么苦，咬牙也就过去了，真的，相信我，只要有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就这么被他抱在怀里，一直等到老板告诉我们要打烊。
　　
　　走出酒吧，午夜的街道清冷，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他牵着我的手，向着前方漫无目的地走着。我和他相遇，也本是自己漫无目的的结果，只是，现在，虽然是同样漫无目的，却让我心很安很安。
　　
　　找了一个街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彼此不说话，等待着黎明。以为等待黎明会很漫长，只是，被他牵着手，感觉竟只是一瞬。
　　
　　天亮了，这个陌生的城市也慢慢苏醒了过来。我们互相看着彼此，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呢？我们其实，还只是旅途中邂逅的陌生人。
　　
　　天亮了，你今天有点不同。
　　
　　有什么不同？
　　
　　没有不同那怎么你的眼睛红红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不过想和你做朋友而已。
　　
　　记得这依稀是电影《阿飞正传》中张国荣追求张曼玉的对白。我突然意识到他下面想说什么。我用手封住他的嘴。对他摇了摇头。我该走了。
　　
　　多给我一分钟时间，好吗？求你了！告诉我以后怎么联络你！
　　
　　看着他身后开来一辆出租车，我微笑地对他说，你现在闭上眼睛一分钟，一分钟之后，我全都答应你。
　　
　　他迟疑地看着我，我对他点了点头，他闭上了眼。
　　
　　我送开他的手，挥手让出租车停下。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立即跳上出租车，关门催促司机快开。
　　
　　他听到发动机的声音，猛然睁开眼，可是，我的车已经启动向前驶去。他跟在后面追跑着，司机看着我，我坚持着不让自己心软，催促司机快向前开。终于，后视镜上消失了他的身影，只有我流泪的眼。
　　
　　对不起，如果我和你同龄，或者我还有勇气。但是，我只是一个凡俗的女子，身后有一个濒临破碎的婚姻。一分钟，我已经爱上你，尽管知道，我可能需要一辈子来遗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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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我今生的归宿，但一定是我隔世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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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人，现漂泊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