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的时候,学校的一切既陌生又新鲜。寂寞、想家的时候,我就趴在被窝里给爸妈写信。渐渐地大学的生活让我快乐起来。兴奋之余,我会坐在静悄悄的阅览室里展开稿纸写大学里的故事。到了大二, 我投入到了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中,寝室又装了电话,因此,信再也没有写过,在需要汇报,或者向家里要钱的时候,我就随手抓起话筒。
按通俗的说法,我的回头率是很高的。我不是那种喜欢张扬的女孩子,我知道,越是美的花,越需要真情之水的浇灌,不然很快就会自我凋零。在众多的男生中,只有浩和凯让我的心底有那种感觉。他们两人无论谁和我走在一起,在别人的眼里,绝对是极般配的一对儿。两个人都是学生会干部,成绩、能力以及人品,都可以用优秀作评价。而且,他们都向我射出了丘比特的金箭,给我写了很正式又恳切的情书。我感觉我们之间还没有到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我谁也不想伤害,把两枝箭委婉地抛开了。
在感情的事上,作为女孩子,尤其是一个因漂亮而倍受追捧的女孩子,我需要更加慎重,我不想玩爱情的游戏。就这样,我一直站在他们两人中间,直到大学毕业,我们之间仍旧是纯粹的同学加友谊关系。毕业后,我分回了父母身边,浩和凯留在了省城。前者进了一家大型合资企业,后者进了省直机关。浩每周都要往我办公室里打电话,而凯只是每隔两三周才给我写来一封信。毕业后的第一个情人节,浩托人给我捎来一部新款手机,而凯只是给我寄来了两本书。手机玲珑别致,放在手里轻巧舒适。办公室里的女同事说我好福气,男朋友大方又新潮。爸妈在吃饭时也多次暗示我,应该做出选择了。从那以后,浩三天两头就拨响我的手机,不再受时空的限制。上班路上,买盒饭时,临睡前,我随时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和话语的含义。但通话之后,我总也没法抹去心头升起的一片雾气,同时难以抹去的,还有一份潜藏心底的期待。期待着传达室的赵大爷喊一声:“喂,姑娘,有信。”凯的字迹娟秀,像女孩子写的,我瞥一眼就能认出来。我有一种舍不得拆开的感觉,总要在包里装上一天。晚饭后,才迫不及待地关上自己的房门,扭亮台灯,静静地听凯述说他初进社会的新鲜感受,述说他对工作和事业的看法,述说他对生活的理解和迷茫,还有,信的结尾总少不了一缕情丝。那情丝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尚需要我从字里行间去细心地捕捉和品味。有时,我会有一股莫名的恼恨从心底涌出,我恼恨凯为什么伪装平淡,故作深沉,总摆出若即若离的架子。
如果不是妈妈突然患病住院,我也许真的接受了浩通过手机发射来的金箭。妈妈得的是急性胰腺炎,人日渐消瘦,情绪也低落。住院的日子和医院的颜色一样苍白、单调。有一天,妈妈让爸爸把家里柜底的一个棕色小皮包拿来。当我把它交给妈妈时,她神秘地一笑:“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吗?”我摇摇头,大惑不解,是什么宝贝东西,能让妈妈露出少见的笑容,一瞬间脸上有了生动的血色。妈妈打开了皮包,从里面拿出厚厚的整齐的一叠信。那是我上大一时给家里写的,妈妈一封不少的像宝物一样收藏着。病中的妈妈,半躺在床上,一封一封地的打开,一行一行地谈女儿的心思,嘴角漾着一丝笑容,暗淡的瞳孔里闪动着几点亮光………
我突然悟出,为什么大学后三年,电话里妈妈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生硬,原来她是多么在乎女儿给她写信。现代通信工具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拉大了心与心的距离。一刹那,我的另一个情感天地的门也打开了,透过这扇门,我仿佛看见,夜深人静的时候,凯正坐在台灯下、书桌前,全神贯注地给我写信,在他旁边,有清茶一杯,热气正袅袅上升。
有人说,思想是气体,说话是液体,而文字则是固体。我并不觉得凝结在文字里的爱情就一定可信,只是,手机里付出的爱总有些直白轻飘,尽管热烈而现代。而信的字里行间渗出的爱情却显得真挚凝重,尽管落后而传统,但我更喜欢传统的意境和韵味,就如同我喜欢和家人一起聊天谈心,而不会像许多家庭,一回家就让电视开到了熄灯一样。其实,爱情的表达方式,不也就是爱情的一种口味吗???
妈妈出院后的第二天,我把手机擦试一新,托人还给了浩。电话打来,浩在那边问怎么啦,我说:“没什么,只是爱情的口味不同吧!”
窗外万家灯火,我铺开稿纸,给凯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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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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