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A
二00一年的夏天很热。我在这燥热的夏季里被借调随摄制组拍摄一部叫做《灰鸽》的电视艺术片。有意思的是,我居住的那幢文化厅坚硬的大楼顶上,就栖息着一群鸽子。它们是什么时间住在这里的我不知道,但我的寓所恰好在大楼的最高层,它是一间三角形房子,突兀在楼顶上。从明亮的窗子里向外看,正好可以看见那群灰色的鸽子们“咕咕”叫着戏嬉,它们在铺满沙粒的楼顶上悠闲地走来走去。排气孔和烟囱都静悄悄的。有时候我长时间站在窗子里面观察它们的一举一动,看着看着,就又觉着这坚硬的大楼顶上像是一片浩淼的河,鸽子们就是一群水鸟,它们在杳无声响的水里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side B
《灰鸽》摄制组的编辑室看上去就像一个杂乱无章的船舱。我们就在这里面制作电视节目。我们在荧光屏里看见一群群灰色的鸽子在天空上飞翔。我们却像深海里的潜水艇,海底的幽暗压抑着我们的精神,好象穿行在一条隐秘的隧道里漫游,无边无际……
每天下班后,我走在撒满树荫的人行道上,一天的工作并不使我感到疲惫。却是惬意的感觉。这时,常常的会看到一个穿灰色斗篷的男子从街对面的巷子里走出来。他穿过街道一直向我这个方向走来。当他走进时,我看见他的脸灰灰的藏在斗篷里,圆圆的睁着一双大眼,神色隐秘。他像木偶一样地越走越远,隐秘的神色给我留下了许多的疑问。
当然,这个穿头篷的男子只是在我这一段生活里的一个点缀而已。
我们的工作很忙,我每天坐在那个像船舱似的编辑室制做那部叫《灰鸽》的电视艺术片。荧光屏上的鸽群掠过清真寺的月亮塔针优美地向更高处飞去,它们好像要穿透天空的湛蓝色飞到天堂那样一直飞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鸽子的主人是个样子怪异的小个子男人,他的嘴唇像鸟喙似的向外突出来,眉毛稀疏但又粗又长,眼睛圆圆的滴溜溜打转,很亮。他在电视荧光屏里像一只非洲秃鹫似的披散着薄薄的黄色头发沿着水边滩涂的湿地跟随着他的在天空飞翔的鸽子奔跑着。有时候他被芦苇挡住,但很快就跑出来。他飞跑的脚步溅起碎碎的白色水花,近处和远处的芦苇都沿着湿润的风向柔软地摇过去……
我坐在编辑机前的椅子上反复的观看这一段录象,彩监上很快掠过一幅画面,我几乎就要把它闪过去。但是,我清晰的看见一个黑衣女子手里扬着一枝葵花站在麦田里。我慢慢的倒回带子,找到那幅图象,定格。那个黑衣女子披散着浓墨一样的头发,冷漠的脸上一双眼睛大的有点夸张,高挑的身子套着一件无袖黑色连衣裙,衬得她的脸白亮。她站在绿色的碧波里,手里举着一枝葵花。她就是养鸽人的妹妹。他们兄妹两个就靠养鸽维持生计。
女主持人胡杨说养鸽人“长的像只野猫”。她那天采访他时柔媚的像只鸟,但他却一直面向天空等待着他放飞归来的鸽群。
他的鸽群一只也没回来。为了拍摄鸽群飞越一百过公里归来的镜头。我们摄制组决定晚上就住在他家。养鸽人已经四十多岁了仍然独身。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制片决定拍摄养鸽人日常生活的镜头。我在摄影机后面借助碘钨灯的光线清晰的拍摄到了他孤独怪异的画面。寻像机里呈现出的黑白图象是一幅幽灵飘落的画面。他提着一盏风灯,行动敏捷。他在鸽舍前不安的徘徊着,突出的尖嘴唇里发出“咕咕”的鸟叫声。这时,碘钨灯突然灭了。寻像器里一片黑暗。我听见灯光师嘟囔着说:“保险丝爆了。这地方打这样大的灯能不断保险吗?”黑魆魆的前面,养鸽人提着风灯一蹿一蹿地向前走着,他怪唳的小脸笼罩在风灯模糊的桔黄色里,像一个孤独的幽灵,在没有月亮的深夜举着风灯顺着凉台外面的“之”字型水泥台阶向下走去。他在风灯的晖映里飘忽不定地摇摆着身影,无声无息地走到了楼下,然后沿着深深的巷子筒走去。我和胡杨站在凉台上向下看去,只能看清风灯,那团桔色的影子像是在水上漂浮一样。这时,我蓦然看见她妹妹举着一把蛀台走过来,他的黑色连衣群和披散的黑发溶化在稠浓的夜色里,烛光里,她的脸色白的像玉,嘴唇仿佛花蕊一样红润……
现在,编辑室了就我和胡杨两个。我们一起观看素材带子。我们把这种没有剪辑的带子叫:“毛带”。彩监上出现了一抹朝霞,渐渐地,霞光像水一样映红了清真寺。养鸽人兀立在凉台上沐浴着朝霞灿烂的光线。他细小的身子被燃烧的红云推到了遥远的视野里。我尽量用广角镜头拍出透视效果,我看见火红的天边飞翔着灰色的鸽群,鸽群将小个子养鸽人盘旋包裹起来,我好像听见了秋雁悠长的唳叫。
------------------------ 幸福的道路总是那么轻,我们可不可以赖着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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