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忍受一切之恶，面对众生，其心平等而无动摇如大地。
　　
　　阿七半睁着双眼，默诵《华严经》，好似已入佛法微言大义中，实际上他心中半点也未被之潜化，满头满脑想的只是叶枫，还有待他如亲孙子一般的老么爷。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他同样是在报恩。
　　叶枫是他的朋友，他可以为叶枫去做一切。他同样要活着回叶家，只为老么爷那慈祥的目光和那双粗糙的手。
　　唯一感到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查到安公子的任何资料，只为那八个字，也许不值，他一定要再去看看，一定要看到安公子的真正档案。
　　“你的心不诚。”明空方丈的声音在背后如一根尖锐的剌。
　　阿七立即停止默诵。
　　“什么是法界缘起？”明空方丈的声音清空缥缈，仿若在天外。
　　阿七默默地吐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静静道：“法界者，总相也，包事包理及无障碍；缘起者，称体之大用也。”答完这话心中猛跳几下，又平静下来。
　　明空方丈一声“阿弥陀佛”，道：“既身在佛门，其心须诚，不诚者，无须再留。”
　　阿七道：“南无阿弥陀佛！”随即澄心滤气，排除杂念，继续诵经。
　　他对这些东西实在是厌烦到了极处，每日的禅关，如压在心头的一个重负。他暗暗下了决心，明日决不再答，宁受白龙汲水罚，他倒要看看在这深秋之中，明空方丈拿回来的西瓜是什么样的。
　　当一个碧油油的西瓜放在他面前时，他只觉得好笑，明空大师也算得上神通广大哩。
　　“这是从何处弄来的？”阿七狠狠瞪着西瓜，差点乐出声来。
　　“你莫要问这么多，白龙汲水并不是那么好受的，除非你答对老衲方才所问。”
　　阿七摇摇头，上前抱起西瓜，呼地一拳击成两半，立掌如刃，削下一块块瓜瓤便向口中塞，只觉入口非但不甜，反而微微发苦。开始十几口还可以，待到后来，只觉胃中一阵翻涌，直喘不过气来。他稍稍一顿，明空方丈一声“阿弥陀佛”，他马上不停息地再吃。
　　直到将一整个西瓜全部吃掉，口中瓜汁四溢，一股气直向上涌，却不能张口，否则全功尽弃。只好硬生生压在胸口，简直比挨千刀还要难受。
　　您想一想，溺了水临死前那种感觉长久地停留在你身上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明空方丈道：“明日再答禅关，如不答或答之不对，白龙汲水罚！”转身步出半联阁。
　　阿七终于可以吐出口中的瓜，他弯着腰呕吐着，吐完大口地喘着气，只觉浑身都脱了力。
　　半联阁内供的是释迦牟尼成道相。阿七抬头望去，只见宝相庄严，凛然不可侵犯，却
　　又是说不出的慈祥。他对人类，始终是怀着怜悯与救度的心的。阿七冲他轻声道：“你虽然助人超脱，但却轻蔑高傲，神不如人。”
　　他心中仿佛摆脱了什么似的，重新盘坐在蒲团上。
　　
　　寺中的日子实在难挨得很，每日里青菜豆腐，半点荤腥不沾。阿七突然想起从前在京都一家素菜馆中吃过的一席白菜宴，虽然也没有荤，但那菜味道却鲜美异常，比之半山寺中所做，实不知要好吃多少倍。他心中不禁感叹，长年做素菜的香积厨大和尚，竟不如一家素菜馆的大师傅。此刻他只希望那位大师傅快些到半山寺来出家。
　　他想起叶枫家中的一个唱曲唱得极好的丫鬟，他曾经专门写了首词，谱了曲给她唱的。大多都已忘了，只有几句还依稀可记。
　　
　　回压弦管低沉，时恁回眸敛黛。
　　
　　她可以做他的知音的，虽然她只是个丫鬟，虽然她长得并不很美。但阿七却也只是阿七而已，是人不是神，有血有肉有感情，这便是人与神之不同处。
　　他并不喜欢她，可两个人依旧可以填词谱曲，和声对唱。男女之间并不一定只有爱情。
　　阿七很奇怪自己此刻竟会想起这些。他本应好好体味华严经而答明日之禅关的，可那丫鬟的歌声始终缭绕在他心中，挥之不去。叶枫漂亮懒散的笑容也在眼前徘徊，他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但他知道叶枫本事大得很，至少比他大得很，不会出事。
　　肚中的西瓜好像已经消化了许多，阿七叹了口气，道：“人生得意须尽欢，李青莲说得真不错。”
　　猛听一声在背后道：“所以李青莲一生坎坷，得不到超脱。”阿七不用回头，便知是明空方丈。
　　明空方丈走到阿七面前的蒲团上，坐下。阿七闭上了眼。不知为什么，他不愿见到明空方丈。
　　明空方丈缓缓道：“你没有看到安公子的档案，心中一定不甘心，一定想到木口林去再看一看，对不对？”
　　阿七心中一惊，但面上却绝无表示。明空方丈道：“其实这根本无任何必要，一年后你可以把江湖中所有名人的档案全部过于目而记在心中。这也许是老衲的自私心罢，半山寺中有了那木口林，终日不得安宁，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全部记在心中，然后一代一代传下去，会省了很多麻烦。一年之后你若打通了三百六十五禅关，你便将成为第一人。”
　　阿七睁开眼来，苦笑一声。
　　“如果是那样，我的命必定不会太长，也许连一天都活不过。”他这样子答道。
　　明空方丈站起身来，看也不看他一眼，缓步行出半联阁，口中道：“诸行无常，生灭为性。有生必有灭，其静乃是安乐。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他的声音在阿七头上飘荡，在半联阁内飘荡，在整个半山寺飘荡。
　　“其静乃是安乐？可我还要报恩。”阿七猛地抬头，凝视着释迦牟尼之像，“你的残忍，实在是太慈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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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流水当今世，随处春山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