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说。闭上眼睛。请允许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你相不相信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你。
　　那是天很蓝没有风阳光很烫的夏季。
　　我穿着白色碎花洋裙走过你身边。
　　你嘴角上扬说你好。然后问我前面的路口通向哪里。
　　我用柔软的小手指给你指方向。
　　
　　我一直记得，记得那个场景。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我和你的距离不到半米。
　　可是我想你已经忘记了。
　　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都没有认出我来。
　　
　　
　　
　　1.小朵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她在电话那头温柔的说，我亲爱的暗暗，我想你了。我们下午去逛街好不好。这是小朵的绝招。每次类似好吗好不好的话从她口里说出，我就没辙了。尽管凌晨三点才睡，尽管眼睛肿得像快烂掉的桃子，尽管一万个不想起床。尽管见面时间是骄阳似火的下午。我的嘴还是控制不住的说好，老地方见。
　　
　　约在中山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约在这里理由无非有两个。一是这条路够繁华。二是我家就在这条路上，小朵的家有车直达这里。极烂的理由。可渐渐像成了一种默契。
　　
　　这里的夏天。太阳像极高烧不退的孩子。街上路人稀少。我站在百盛门口，空调出风口对着吹，汗还是止不住的流。
　　
　　第一次见小朵。也是一个酷热的夏天午后。高一新生报到。她走过来问我身边的位子有没有人坐。我说没有，她就坐下了。一坐就是三年。我们每天乐此不疲的说自己的事情朋友的事情身边谁谁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是个天真烂漫心底纯洁的年代。我们每天拉着手在校园里散步，中午的时候去学校对面的超市买耀眼的绿色醒目喝。然后坐在蓝白教学楼中间的长廊上晒太阳。
　　
　　她说暗暗你让我这么喜欢。有时我们一起坐车。在人潮汹涌的5路上。我们紧紧靠着。然后你先下，我看着你的背影消失。我们穿过长长的小巷，仿佛从未分开过一样。
　　
　　我没说我爱你，爱得这样毫无防备。像夏天一场突然袭击的暴风雨，淋漓尽致。
　　
　　2.岸岸常说暗暗。你是那么纯白的孩子。我在球场上踢球的时候你穿着白色连衣裙乖乖坐在看台上，一言不发。像是一朵白云一样涌进我的视线里。
　　
　　岸岸很瘦。我曾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营养不良。可是他踢球时的样子那么好看。我一直记得，记得那个场景。天很蓝。他穿绿色球衣碎长头发的从我身边跑过。飞一般的跑过。
　　
　　他说暗暗。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皱眉的时候像只无助的小猫。然后他把手伸过来，很爱惜的抚摸我的额头。他手心那灼热的温度，像是要把那些小细纹都烫平一样。
　　
　　我没和他说，曾经一个人很晚的时候在大街上来回的走，累了就坐在台阶上看天。身边很多陌生的人来来往往，他们偶尔看我一眼，我也看他们。我不知道谁可以把我带走，我可以跟着谁走。然后等到天亮，还是没人认领我。我就一个人走回家。把脚都走破了才走到。
　　
　　我多希望自己一直纯白无瑕。
　　
　　3.子梓一星期来学校看我一次。他带柚子和苹果给我。阳光很好的时候我们就坐在草坪上看天。一看就是一下午。有时说很多的话，有时就干巴巴的看，一言不发。
　　
　　说起子梓。之前他一直在我写字的坛子里面回很多Mail给我。他说暗暗，你写这么多这么多悲伤的字，你的小孤独小寂寞小难过缠绕着你。他说暗暗，我看见照片上你孩子一样灿烂的笑容，我不知道笑容背后为什么隐藏那么深的孤寂。他说暗暗。我来你的城市看你吧。
　　
　　于是他来。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上午。他在宿舍楼下大声地喊暗暗。然后整栋楼的女孩子都探出头来看。我穿着我的棉布裙子散着头发跑下楼，风幽幽的吹过来。我仰起头看子梓的脸。阳光直射到我的瞳孔，有点点疼。他说。暗暗。你和我想象中一样美好。
　　
　　4.和岸岸路过太平洋百货的时候，看见门口停着一辆献血车。很多人来来往往。很多张寂寞的脸。还好。岸岸的体重符合献血标准。于是我们上车，坐在紧挨着的凳子上。然后看着自己殷红的血液从身体流出，缓缓地把空荡荡的血包充满。我很用力地压着那个小伤口，可还是青紫了一大片。
　　
　　我说岸岸你看你看它们多像美丽的花朵肆意绽放开来。岸岸就轻轻的抚摸我手臂淤青周围的皮肤，什么话也不说。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时候我心里某个柔软的小地方会感觉疼痛。
　　
　　回到宿舍。看见床上面放着一封信。是小朵。她写很长的手信来。字碎碎齐齐的。她说我亲爱的暗暗。我在云南了。好几个晚上我都做很长的梦，梦见丽江。我从未去过的那个地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梦见那里。于是我连再见都没来得及和你说。恩对了我们不该说再见。你说。再见就是不再相见的意思。那多伤感。这里的紫外线真厉害。女孩子有小麦肤色和黑漆明亮的眼睛。我想念你的白皮肤，我多想你和我一起走。可是我怕行走会让你越来越沉默隐忍。
　　
　　看完信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我才突然想起。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和小朵联系。在那次见面后。我就开始忙学校的事情。不可开交的忙。原来。有些人一路走一路散，而有些人，是注定刻在你生命里。抹不去挥不掉。
　　
　　5.献血完的第三天。我发高烧。一直说胡话。我隐隐觉得岸岸在身边。他说暗暗你别吓我啊。你乖啊。张嘴喝药啊。我只是觉得眼皮很重。怎么都睁不开。我梦见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我穿着白色裙子走在它们中间。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像是白花花的棉花糖要飘上天。岸岸走在我旁边。我说岸岸你真瘦啊可是你的大眼睛真让我喜欢。我们牵着手慢慢的走在那片太阳花中间。整个人都变成了金色。岸岸。你看。多美的夕阳啊。它就那么一瞬间。天地从光亮变成黑暗。只是一瞬间。美好都埋没在漆黑当中。多么残忍。岸岸。我们永远都别分开。好吗。好吗。我害怕有天你和小朵一样也离开我。然后岸岸点点头。带着我缓缓地往前跑。越跑越快。好象飞去天边一样。
　　
　　恍惚中。我觉得岸岸好象背起了我。我像只受伤的小猫一样趴在他背上。我只记得岸岸不停地说。暗暗啊你乖啊再忍耐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然后我好象看见了那栋高高的楼。那个绿色的门。还有白色的衣衫。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岸岸在我床边坐着。紧紧握住我的手。我想起那年我们一起旅行。他跟着我在大马路上瞎晃整晚后坐进地铁。他微微睡着。却紧紧握住我的手心。我尝试着把手抽出来。然后他惊醒又重新握紧。张着大眼睛很认真的说我怕把你弄丢了你让我握着好不好。我说好。心里温暖的一蹋糊涂。
　　
　　要不要喝点水。昨天你真把我吓坏了。进医院的时候医生说怎么烧这么厉害。额头滚烫滚烫的还说一堆胡话。什么我们别分开之类的。傻瓜。你这辈子是逃不了了。除非你不要我不然我不会不要你。
　　
　　我看见床头玻璃瓶子里的白色百合。屋外的阳光洒进来照在上面。斜斜的影子射过来。很像幸福的形状。
　　
　　6.花钱毫无节制。于是开始像很多孩子一样寻求兼职。为的是可以花更多的钱。可以买更多喜欢的东西。
　　
　　子梓打电话给我。暗暗。朋友新开的酒吧，需要一个女歌手。你可以去试试。
　　
　　那是间很静的PUB。CURRENT。在环湖路上。里面没有烟雾缭绕迷漫。没人唱歌的时候就放些很安静的曲子，让人心底感觉清澈的那种。桌布是淡紫色夹杂小白碎花，进来的客人每人被发给一张彩色小纸片，可以写下任何的话。在离开的时候投到门口的愿望盒里。
　　
　　我唱的是朴树的那些花儿。那时并没有出来范范的女生版本。老板说你的声音符合酒吧歌手的特质，什么时候可以过来上班。我说明晚。然后离开。子梓说，我说过你肯定行的。
　　
　　7.岸岸来酒吧看我。虽然他嘴里说反对我在这里兼职。可是每逢周一，三晚上我下班的时候他总会安静地等在门口。有时他会进来，挑角落的位置坐下。静静听我唱歌。然后拿笔在彩色小纸片上写几行字。在出门的时候投进盒子里。好几次，我笑嘻嘻的问他写些什么。他就微笑，什么都不说。
　　
　　我依旧穿我的白裙子。头发越来越长。随意扎起来。漆黑乌亮。岸岸常常呆呆的看我很久，不说话，很沉静的看。然后心疼地抚摸我的长发。他说我亲爱的暗暗我真怕自己对你不够好。我总在想你这样美好的孩子该如何给你幸福才好。他也喊我亲爱的暗暗。和小朵一样的叫我。我说岸岸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有时走在路上或是做着一件事情就有似曾相识或是经历过的感觉。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前世的记忆。没有喝光孟婆汤所以它们还残存在脑海里偶尔记起。
　　
　　其实我一直在想。我和岸岸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见过。那是天很蓝没有风阳光很烫的夏季。我穿着白色碎花洋裙走过他身边。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可是再见面的时候，他都没有认出我来。只是。只是那条白色裙子，他看着的时候嘴角依旧上扬。他说暗岸你真纯白。他说我是纯白的孩子。我就相信了。直到很久以后。我一直在回想那个场面。天蓝得像透明了一样。
　　
　　8.有时候深夜会突然醒来然后怎么都睡不着。窗外下着浠沥沥的雨。风呼呼的刮。我穿着白色棉布裙子，看上面有一些小小的摺。想起岸岸说我额头上的那些小细纹来。于是爬起来坐在桌子边写信。不知道写了多久。只觉得外面的天灰白灰白的。估计是快天亮了吧。我突然特别想念小朵。距离收到她上封信已经有两个月。音讯全无。
　　
　　如果她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想给她一记耳光。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还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然后一点消息也不给我。可我怎么舍得打她。我不知道原来每个人都是寂寞的。即使身边人山人海。我被家人朋友娇惯宠爱被岸岸捧在手心怕化了。可是小朵不同。她四岁的时候母亲在一次意外中去世了。父亲很快娶了一个女人组成新的家庭。她寄居在姨妈家。一待就是十三年。直到她考上大学。
　　
　　她说。暗暗。我恨那个男人。从我妈妈走后我就不曾喊他爸爸。我的父亲在那次车祸后其实也同样死去。他只是个陌生人。一个每月定期给我零花钱过年过节会来带我买衣服。去高级百货公司任我挑选东西的陌生男人。暗暗。我终于不用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了。即使姨妈待我并不薄。但那始终不是家。暗暗。这么多这么多年了。只有你这样爱我。
　　
　　我想起一首歌来。只记得那么小段歌词。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那么我们死也要在一起。我说好吧。如果下辈子我还记得你。那么你的那些承诺别忘记。那是小朵走前最后一次给我打电话。那天外面下特别大的雨。她在电话里说话。夹着沙沙的雨声。她说。暗暗。我学了首歌。特好听。我唱给你听吧。然后她唱着唱着就没声了。突然哇得一声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我一下慌了。我说小朵你别哭啊你怎么了和我说。他死了。暗暗。他也死了。那个我恨了十几年的男人就真的这么死了。我恨他啊可是为什么他死了我会那么难过。
　　
　　我说小朵你在哪。我来找你。你等我。一定别走。
　　
　　9.我赶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小朵全身湿透。缩在电话亭里。她已经平静下来。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其实我和小朵有一点那么相象。就是哭过之后擦干眼泪就看不出一点痕迹。我什么都没说。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然后带她去咖啡厅。我和那个调咖啡的女孩说。请给她一杯姜汁可乐。是这个咖啡厅的特色。很多感冒的人喝完立刻见效。那是一种介于辛辣和甜的味道。初喝时会觉得口感怪异。但喝完之后会感觉非常温暖。
　　
　　我没想过他真的这么突然死去。暗暗。我从前以为自己会无比恨他。你知道的。我妈妈出车祸后才两个月。他就娶了别的女人。多少次我都希望他也那么死掉了。至少能给我完整美好的回忆。小朵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平静。好似刚刚在电话里放声大哭的女子并非她一样。暗暗。就在刚才。那个女人给我打电话。她说你爸爸出事了快来医院。我心里突然少了什么一样。等我赶去的时候他已经被白色被单盖住。我看不到他的脸。只是感觉好象回到了小时候。我说你起来。你给我起来。别吓我了。我一边哭一边说。可是他一动不动的。暗暗。我从没有那么绝望过。真的没有。我想我原来是爱他啊。只是太爱。爱到无法去原谅。
　　
　　我看着小朵那么安静地说。然后自己也哭了。我不知道我在难过什么。就是突然很想流泪。外面的雨又开始下了起来。雨水顺着玻璃窗流下。滑过一道道痕迹。又被新下的雨水给改变轨迹。像是人生。一步步在行走中已经开始变化。
　　
　　大概。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10.来年春天。树叶像是一夜间冒出新绿。到处是生机勃勃的样子。小朵陆陆续续又给我写来几封信。大多是在那里过得很好。已经安稳的生活下来。却不提什么时候回来。
　　
　　我穿着紫色的长衫跟在岸岸旁边走。我们去大坂城吃饭。坐56号桌。点了一堆吃的东西。我笑嘻嘻的吃完喜欢的然后把剩下的推给岸岸。歪着头看他吃完。
　　
　　电视里在重播《将爱情进行到底》。我想起我第一次看它还是念中学的时候。我喜欢徐静蕾。尽管很多人说她没演技扮清纯还有做作什么的。我看着她在宿舍楼下一直等电话。杨铮在海边打电话来。他说文慧你听呀你听呀。他们就一起听海啸的声音一起哭。我当时觉得那是特浪漫悲壮的事情。还有开往春天的地铁。 她说我们的爱情。七年。就像自己养大的孩子一样。看着他要淹死却无能为力。
　　
　　岸岸说。我们去旅行吧。我点点头。
　　
　　11.打电话给子梓。我说我要和岸岸去旅行了。你帮我在酒吧请几天假。他说好。旅途愉快。把头发洗干净。拎着旅行袋出了宿舍。楼管阿姨说你给填张单子。注明离开的日期和归期。还有要去的地方。然后她塞了一个纸条给我。说是出校门的时候交给门卫。我就这样拎着我的红色大旅行袋散着湿头发出了学校。到车站。等车的时候我一直在看地上自己的影子。光线不算亮。就突然想起《似水年华》里文给英写信。他写据说北回归线以北的地方光影会有倾斜，我每给你写一个字，它们上面都伴随着影子。我不知道你收到的时候能不能也看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我也习惯性发起呆来。以前只是听说谁谁谁整个下午思绪混乱。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起。直到车来。上车。把包放在身边的位置上。晚上八点的北方城市已经开始有些冷清了。不像南方。那个时间段夜晚才刚开始。
　　
　　岸岸在地铁口等我。他穿白绿竖纹的衬衣和瘦的仔裤。脖子上挂着我们上次旅行时一起淘来的链子。黑色的绳子上串着小小的藏戒。我摸摸自己的脖子。空荡荡的。岸岸看着我的整个动作。笑了笑。他知道的。我的饰物一直在更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长久起来。于是索性什么都不再戴。
　　
　　进地铁站。很多的人。神情冷漠。记得安妮文字里描写北京地铁。那些扶手上有各种皮肤留下的痕迹和味道。还有那些流浪歌手。轻轻哼唱。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地铁快速穿行的时候一阵阵风呼呼从耳边滑过。
　　
　　我们拎着包检完票就走向站台。挤在人群当中。很长一段路。仿佛走不到尽头一样。我看着身边的岸岸。那张我深爱的脸。心里很踏实。他握我的手握得很紧。仿佛怕弄丢了一样。站台上。接。送。看似那样简单的一个词。却代表着相聚和离别。
　　
　　喜欢上深夜的火车。看着它向远方行驶。一路上。偶尔看见远远的地方有微弱的灯光。海上花一般。
　　
　　12.车没有晚点。准时到站。南京的天带着些许蒙蒙的灰。空气有些闷热。估计是快要下雨。火车站有些乱糟糟的样子。据说之前遭遇一场大火。现在重新修建起来。我们走过一条长长的路。两旁有建筑工人在抓紧维修。灰尘随着微风飘散过来。可是。第一眼。我就爱上这个地方。像是前世就留下的缘。
　　
　　坐上74路。路边的法国梧桐在冒嫩芽。树叶新绿。特别漂亮。车经过长长的隧道。车速很快。上面是玄武湖。仿佛能感觉到湖面激起的那些涟旖。风呼啦啦吹在脸上。拨乱了头发。耳朵里灌满了呼呼的风声。岸岸在耳边大声地问。暗暗。你和我在一起快乐吗。我的笑容像花儿一样迎风迅速盛放开来。我说岸岸。我很快乐。我希望可以永远这么快乐。
　　
　　可是。我们都不知道。永远有多远。天长地久其实是一种痛。
　　
　　13.雨还是下了起来。哗哗地。那个时候我们正在外面吃饭。岸岸说。你等等我。我去住的地方把伞拿过来。然后他跑进大雨里。我就一直站在店门口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突然就觉得害怕。害怕他不再回来了。
　　
　　直到他全身湿透了还笑眯眯的跑回我面前。心里才又踏实下来。他说。我亲爱的暗暗啊你怎么带了把这么可爱的小花伞啊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在路上把它撑开。我看着那把有小黄花边的雨伞。我看着我面前这个人。心里就突然觉得难过。难过得想哭。我是怎么了。动不动就想哭了。
　　
　　半夜的时候我们偷偷跑进附近的学校里玩。在里面牵着手慢慢地走啊走。好象前面就有一辈子那么长的路。雨已经停了。路面上有一些小的水坑。我们就一个个跳过去。路灯昏黄昏黄的。雨后的空气特别好闻。好象有家的味道。岸岸说。你饿了没。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馄饨。然后我们轻轻地打开后门那虚设的锁。大摇大摆地走在安静的马路上。时间像停止了一般。只剩下。你和我。
　　
　　火车到达扬州的时候是晚上十点。晚点了两个小时。我和岸岸坐在软座里幸灾乐祸地开玩笑。希望车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车开的时候哐嘡哐嘡地响。仿佛突然有种错觉。一直在路上。不停得行走。不再停下来。哪里都可以停留。哪里又都可以马上离开。家变成很奢侈的说法。
　　
　　下车后感觉冷。又是一场大雨刚停。南方的雨细细绵绵的。等到来势凶猛的时候仿佛一场海啸。我裹着岸岸的大外套缩成一团跟在他旁边。出站的时候有点惊讶。向四周望去。看不到任何建筑和住房。空荡荡的一片。应该是离市区很远的地方。末班公车已经开走。我们试着往前走了段路。可路像看不到尽头般。于是打车。和司机说。去这里最繁华的路。车在宽阔的马路上开得很快。这个城市真是干净。路两旁栽种了很多植物。绿化做得很好。标准的旅游城市。
　　
　　车停靠在路边。和司机说谢谢。然后开始找住的地方。我说岸岸我忽然觉得害怕啊为什么这个城市这么繁华却感觉空荡荡的没有人。真是诡异呢。说话的时候还下意识的拉紧岸岸。可是我喜欢这里。岸岸。如果我们真的可以一直这么行走下去。该多么好。
　　
　　决定去瘦西湖是第二天中午。天很热。我莫名其妙地发起脾气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烦躁。一个人自顾自的飞快往前走。岸岸追过来。他说暗暗你怎么了。我甩开他的手我说你别管了。然后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觉得不对劲。迷路了。在那个园子里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出口。心里慌得很。怪自己怎么这么任性。没有办法。于是发短信给岸岸。我说我迷路了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说你别动。站在那里。我马上过来。然后他就出现在我身后。好象是一瞬间的事情。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就把我拥在怀里。他说我一直跟在你后面就是怕你不认得路了。下次你别随便发脾气了乖一点好吗。我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像是蓄谋已久。身体抽动得很厉害。他越是抱我紧我越是觉得难过。泪哗哗地一直流止都止不住。
　　
　　我想起那年我们去上海。在人民广场上等音乐喷泉再次绽放。深夜的时候从南京路走去徐家汇。走累了就随意地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看路上为数不多的车和人。等到天不黑不白的时候又往回走。当时大概真的很疲惫吧。我突然蹲下不肯继续走。岸岸怎么说都不肯听。直到他把我抱起。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
　　
　　我一直记得这些温暖的瞬间。甚至是写下。其实是害怕。害怕有天会忘记。害怕有天会不记得我们曾这样相爱过。
　　
　　
　　14.旅行回来的时候。小朵也终于回来了。她打我的手机。她说暗暗。我回来了。我们见面好不好。我说好。约在CURRENT。因为那天是周一。晚上我得上班。我想小朵会喜欢那里。
　　
　　我坐在高脚椅上拿着麦说。下面这首歌献给这么多年我一直爱着的姑娘。我看见小朵那张熟悉的脸。她对我张扬的笑。像是从未改变一样。我唱的是阿桑的叶子。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那个女子曾经多么伤感地把这首歌演绎完美。我想尝试着唱得温暖些。可到最后自己还是哽咽。末了。我说。希望你以后不再是一个人。
　　
　　我从台上下来向她走去。她笑着拥抱我。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瘦了还有肤色越来越像丽江女人啊。我笑着和她说。然后她把水递过来给我。虽然一直在酒吧兼职。却坚持着只喝白水。因为要保护嗓子因为怕醉因为岸岸不喜欢我喝酒。她说暗暗你知道吗你唱歌的时候样子特好看特干净。我看着台上的你就想起我高中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一个人特安静的站在一边什么话也不说。我当时就想我一定得认识你而且一定要对你好。她说暗暗我回来了。你快乐吗。我说快乐。我很快乐。
　　
　　这半个月里。有两个人都问我。暗暗。你快乐吗。我说快乐。我很快乐。因为我爱他们。他们终于都在我身边。
　　
　　我不知道子梓的到来是不是已经在无形中改变着什么。我记得那天晚上。子梓也来了酒吧。然后他看见小朵的时候怔了一下。我说这是小朵。从十四岁就和我好得像连体婴儿的女子。小朵。这是子梓。那个从网路里跑进我生活中的朋友。我听见小朵淡淡的说了句你好。没有理会子梓伸过来表示初次见面示意礼貌的手。
　　
　　暗暗。你知道吗。他就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跟在那个女人身后来我家。我看见小朵开始喝酒。一杯杯地喝。仿佛永远喝不醉一样。他小时候就长得好看。呵。没想到大了这么英俊。上次我父亲的葬礼上。我们又见了一面。暗暗。其实我已经不怪他们母子。姨妈很久以前就告诉过我。父亲和母亲是没有感情的。包办婚姻。那个女人是父亲一直爱的人。你看。我还是改不掉。叫她那个女人。只是我心里一直一直无法接受。父亲和母亲。既然结婚了。就应该相爱的。何况他们还有一个我。直到很久以后。确切说是父亲走后。我好象才突然明白很多事情。比如父亲的再婚。比如宽容。
　　
　　我看见小朵说话的样子。想起那天她在电话里的哭泣。她说我恨他啊可是为什么他死了我会这么难过。我们终究是长大了。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心觉得微微的疼。
　　
　　15.小朵说。如果我有魔法。我一定把我们变回到那个纯真烂漫的年代。没有忧伤没有烦恼。眼前是满满金灿灿的阳光。
　　
　　我们念的那所高中校庆。小朵说。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吧。我说好。小朵说。傻暗暗。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说好啊。我好象才突然意识到。岸岸说什么的时候。我也爱说好。或是直接点点头。
　　
　　学校对面那个超市还在。我们进去买了两罐醒目苹果汁。还是耀眼的绿色。我们绕着塑胶跑道一圈一圈的走。走累了就坐在那个长廊上。那些蓝白教学楼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岁月的痕迹吧。大概。暗暗。你看。那边的宿舍楼终于盖起来了呢。我说是啊。你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还每天盼着那栋楼盖好啊。可是它动了土后就没再继续了。害我们整个高中也没实现一起住宿舍的愿望。我想起那时候我们每天去食堂的时候都要唠叨一句这楼什么时候才能盖好啊。可是直到我们毕业。那楼也没有盖起来。好象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美好梦想。
　　
　　只是直到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能如愿。
　　
　　16.小朵开始和子梓说话。她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是有缘的吧。我在很小的时候见到你。那是天很蓝没有风阳光很烫的夏季。你微笑和我说你好。然后绕了一圈回来。我又见到你。
　　
　　于是我们四个人常常泡在一起。暗暗。岸岸。小朵。子梓。听起来像一个小时候念过的童话故事。我们一起去旅行。一起去吃火锅。闲暇的时候一起去倒CD来卖。一起摆摊儿卖花卖我们自制的小东西。那几乎像是回到了我们的纯真岁月。每天都是笑着醒来。迎接新的一天。看着太阳从地平线越升越高。
　　
　　我们去K歌的时候。一个个轮过来唱。我记得子梓唱林志炫的《如果不是因为你》。那歌词儿真美。如果不是因为你。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不会那么美丽。然后小朵哭了。她说你唱歌真好听啊。看。把我感动的。然后她又一杯杯的喝酒。好像那天她从丽江回来第一次在CURRENT见到子梓一样。但那天她醉了。醉得很厉害。我和岸岸送她回家。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然后沉沉地睡去。
　　
　　17.如果没有那天。我想我们都会一直幸福下去的吧。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一个周三。照例是我去酒吧唱歌的日子。岸岸。小朵和子梓都来给我捧场。我像是那天迎接小朵一样的在台上说。下面这首歌送给我会爱一辈子的朋友们。我唱着我去酒吧面试的那首歌。《那些花儿》。我闭上眼睛轻轻地唱着。然后突然听到嘈杂声。接着是摔酒瓶的声音。我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倒下去。我觉得脑子里很乱。疯一样的跑下台去。
　　
　　子梓受了重伤。救护车到的时候地上是他流下的一滩血。医院长长的走廊上。小朵一句话都不说。坐在一边。眼泪一直往下掉。时不时抬头看急救室那盏灯有没有灭。有没有人出来。岸岸的手骨折。但经包扎后已无大碍。我们就安静地坐在那里等。死一般的寂静。这种等待。无边的漫长。
　　
　　生命已经没有危险。但是什么时候醒就不好说了。要看他的意志。医生出来的时候这么说着。好似这种事情常常发生。因为他说的时候面无表情。想想也是。每天。他都面临生死。或许早已习惯。可是为什么。这种好似电视电影里才有的事情竟然发生在子梓身上。那个给我写长长回贴带柚子和苹果来给我吃的男子。那个陪我晒太阳坐整个下午可以不发一言有好看笑容的男子。那个说暗暗你要快乐要好好生活要好好和岸岸在一起的男子。此刻。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只有那不算明显的呼吸起伏和那桌边的仪器上不平稳的弧度线证明他还活着还有生命。他的头上缠了很厚的纱布。上面还有鲜血的痕迹。大片的。好象随时又会溢出新的来一样。
　　
　　小朵哭得很厉害。她说。暗暗。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当时喝了那杯酒就没事了。我去吧台。那男人堵住我的路。他要我喝酒。我不肯。他就对我动手动脚。那时候正好子梓看到啊。他冲过来用酒瓶砸那个男人。可结果来了一群人。他们拼命地打子梓。岸岸过去帮忙啊也被他们打。他们一直不停手。子梓的头一直流血。一直一直不停的。暗暗。都是我的错。我害怕。我害怕他不会再醒了。暗暗。我要怎么办才好。
　　
　　我看着眼前的小朵。我的心也跟着她在痛。我希望子梓还是像从前一样和我们去唱歌去玩会逗我们开心会说今天我做饭给你们吃然后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的。
　　
　　可是为什么。我心里一直也在害怕。害怕。我们的过去。真的回不来了。
　　
　　18.小朵几乎每天都守在病房里。她说子梓只要一醒来她就可以和他说对不起。有一次我和岸岸去看子梓的时候。小朵拉住我。她说暗暗我想和你说会儿话。我们就一起去了露台。那天星星特别多。一闪一闪的。天空特别漂亮。很深的蓝色。她说暗暗。你记不记得我们去唱歌那天我喝了很多酒。我说记得。她说那天子梓向她表白。他说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见我他就喜欢我。那是天很蓝没有风阳光很烫的夏季。于是他微笑对我说你好。可是我就面目表情的看着他。眼里满是仇恨。他说他当时心里觉得难受。可是形容不出那种感觉。直到我们在CURRENT里再一次见面。他还是看着我面无表情的脸。可是那时我的眼里已经没有仇恨。暗暗。我喜欢他。从我第一次见他就喜欢他。可那时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恨。无止境地恨。他和那个女人是夺走自己幸福的人。我一遍遍和自己说。说得多了就好象成了真的一样。其实暗暗。我从没真正恨过他。直到那天他在酒吧里。为了我和别人打架。我看着他的头一直一直出血。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我想和他说我爱你。可是他再没那样灿烂地笑着看我了。
　　
　　可是暗暗。他会醒的。对吗。会的。一定会的。
　　
　　我看着小朵脸上的坚定。她说暗暗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有时走在路上或是做着一件事情就有似曾相识或是经历过的感觉。我听着这话觉得特别熟悉。忽然想起我也曾这样问过岸岸。我想起子梓第一次给我写长长的回贴。他说暗暗你让我觉得这么熟悉。好象从前认识的一个人一样。我才知道。那个人就是小朵。那个他爱了那么久的女子。我们终于都走到了一起。以这样的方式。
　　
　　我说。会的。小朵。他一定会醒。他舍不得丢下你。
　　
　　19.岸岸说。暗暗。我想带你去见我的父母。我说好。于是我穿着白色裙子束起漆黑的长发跟着岸岸去他家。在一个别致的小区里。很高的楼。我去的时候他的父母都还没回来。我就光着脚丫在地板上来回走然后跑到阳台上去看天。楼层很高。像离天空特别近一样。那刻。我多希望自己有一双洁白的翅膀。像那些鸟儿一样自由飞翔。
　　
　　他的父母见我时表情有点奇怪。好象很突然一样。我不知道之前岸岸是怎么和他们说的。尤其是他的母亲。感觉气质很好。但却盯着我看了很久。那眼神很复杂。这似乎是场尴尬的见面。
　　
　　那场见面没过多久。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岸岸母亲打来的。她说你就是暗暗吗。我想约你出来谈谈。我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们约在城市中央的广场上。那里有很多鸽子。没事的时候我总是会过来给它们喂食。或许是我的预感真的很准。我又一次遇到像是电视剧里的情节。那位端庄娴熟的中年女子向我走来。她又一次定定地看了我很久才开口。她说暗暗。我今天约你来是希望你放弃岸岸。我沉默着没说话。等着她把话说完。之前我们要给岸岸介绍一个女孩子。他死活不答应。说是已经有了爱的人。于是他把你带来。我和他父亲没想到他会擅作主张。你知道的。这些年。我们给他安排得很好。那个女孩子是我们老朋友的女儿。大家都很熟悉。女孩子人品家境……接下来的话。像是所有泡沫剧对白。我都能倒背她要说的话。只是末了。她说。你答应吗。放弃他。我鬼使神差地说好。
　　
　　我想起那时小朵说我。傻暗暗。别人家说什么都说好。可是我心里知道。如果我不答应。她定会让岸岸那边不好过。或许是。我相信岸岸。他不会丢下我。他说过的。
　　
　　20.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开始感觉到灰心和害怕。岸岸打电话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见面的时候他总是欲言又止。我变得小心翼翼面对他和这份感情。原来这个世界上脆弱的东西很多。比如所谓的爱情所谓的永远所谓的天荒地老。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冬天来了。我和岸岸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见面。我不知道他的母亲那次见面后回去怎么和岸岸说的。但我想此刻她应该已经很满意。冬天来了。其实什么都比较易碎。这是我一直不喜欢冬天的缘故。北方的冬。静得有些可怕。仿佛所有事物都静止了一般。我突然很想去暖和一点的地方。因为我的心快要被冻起来了。
　　
　　于是我决定去丽江。去那个小朵曾生活过的地方。去之前。我去医院看了一次子梓。他好象开始有些好转。小朵每天陪在他身边。开始像个恋爱中的女子一样静静守护属于自己的那份爱。可是。我的爱。丢在了哪里。
　　
　　在那里。我见到了小朵在信里写的那些女子。小麦肤色和黑漆明亮的眼睛。我每天不停得在路上行走。好象在找寻着什么。这个地方好象与那些喧闹的城市和世俗隔绝。永远都是安宁和和谐的一面。我住在这里。渐渐忘了时间一样。
　　
　　我不知道子梓是不是醒过来了。小朵是不是终于等到她的幸福了。还有岸岸。你好吗。我每天都在想念你。想起你说。暗暗除非你不要我了不然我不会不要你。岸岸。我们的爱真的过了就不再回来了吗。
　　
　　21.我想再去趟昆明就回北方了。因为我实在太想念那里。想那个地方想那里的人。我想和岸岸说。我没有放弃你。真的没有。
　　
　　世博园很大。我想去荷兰馆看看郁金香。我记得有一次公园有郁金香展。等到我和岸岸有时间了决定去看的时候却因为一场大雨把那些花朵全给打落了。我那时候还很生气的说北方一年难得下几次雨怎么这么巧给赶上了。岸岸那时候还在身边。还会张着大眼睛说没关系啊以后我买给你。可是岸岸。你现在在哪里。
　　
　　想着这些。我才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怎么走好象都不对。我真想把自己丢进回忆里再也别出来了。可是现在。我又在哪里呢。
　　
　　你别动。站在那里。我马上过来。我想起那年在扬州的时候岸岸就是这么说的。然后他就出现在我身后。我都没反应过来他就把我抱住。恩。不对。这声音好象就是身后传来的。我该不是产生幻觉了吧。我感觉到有一种很熟悉的气息包裹住我。他说暗暗。我怎么舍得丢下你。暗暗。我怕你找不到路。我来带你回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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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交右手，右手放左手。
大風大風吹，快將她埋葬。
此。彼。　　　　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