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十景中有一景叫“象池夜月”。相传佛门圣哲普贤菩萨，有一晚在上金顶途中停留下来，把他的骑象洗涤了一下，因而那地方就叫洗象池。前人留下了“一月映池池映月，月明池静寄幽思”的佳句，让后人心驰神往。
　　在峨眉山上，我先是在万年寺过了一夜，随后又在洪椿坪幽居一晚。两晚都有明月相伴，相比之下，我对在洪椿坪度过的那一夜记忆犹新。
　　这天清晨，好客的宽名和尚，陪同我走出庄严肃穆、香烟萦绕的万年寺，一路讲述着“白水秋风”的掌故（万年寺古代又称白水寺），兼及他自己与峨眉山结缘的故事。在当今之世，这位自幼出家的和尚在想些什么呢？原来他在颂经打坐的同时，也学习各种植物的栽培方法。现今寺前遍植着各种花果和药材，早已初巨规模，但他认为还不理想。
　　宽名和尚边走边谈，一直送我到“天下第一山”的石碑旁，他再三叮咛：“施主不用太急，请慢慢而行，当可饱览沿途大好风光，到洪椿坪亦为时不晚。”说完与我一揖而别。
　　一路上只见重岩叠嶂，荫天蔽日；山光云影，时开时合，使我流连不已。果真我来到群峰环抱、花木扶疏的洪椿坪天色尚早，有足够的时间观赏、品评千佛禅院的千佛莲灯和锡杖清泉。此地过去恐是洪椿成林，如今已剩下不多几棵千年古树，像鹤立鸡群，耸峙于万木丛中。庙前的那一棵虽已枯死，但当年的强劲势态犹存，令我瞻仰凭吊。
　　因为入夜突然停电，只见殿阁间明灭着香光烛火，我不得不步出寺门，外面正好月光泻地。
　　寺前有一块用青石铺成的平地，半边低矮的石栏，就成了游人憩息的长凳，那如水的月光，是从婆娑起舞的枝叶间洒泻出来的，枝叶的倒影，映在青石上，像水中浮动的萍藻。这般情景，不能不使我想起苏东坡的《记乘天寺夜游》来，他写道：“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可谓古今一景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仍有不少人从“九老仙府”一带下来，三三两两步履艰难地，他们是摸黑通过陡峭险曲的“九十九道拐”下来的，难怪一见到洪椿坪，便个个心花怒放了。
　　石凳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兴奋，因为看到了金顶的佛光；有人懊丧，因为睡过了头没能看到日出；还有一个人在咒骂，因为被猴子抢走了数码相机。
　　这些来自大江南北、在不同时刻攀上金顶的人，此时各抒己见，各有所感，以致我想起在积善桥的红柱上，看到的几行粉笔字：“发仔！我俩今晨在遇仙寺被一群仙猴抢劫一空，明日回广州……”不仅又轻声脱口而出：“峨眉山的猴子惹不起啊。”岂知旁边几个背大米粉丝、啤酒香烟的却不以为然，其中一个对我说：“猴三儿从不抢我们的东西。我搞供应的每天上上下下，彼此都是老相识了。”另一个用绝对纯正的川音说：“不相识又怕啥子？人不犯猴，猴会犯人吗？”他这话顿时引来大家一阵开心的笑声。立时，这荒山古寺，充满了人间的活力。
　　时间不早了，僧“关”月下门。
　　我走回禅楼客房，点燃一只香烟，随后推窗而望，一轮明月当空，山高气清，淡竹送香，久久不能入睡，心中感怀颇多。峨眉数日，数今天最有意思，从万年寺经清音阁到洪椿坪是一条风景线，全山的精英秀气，恐怕都荟萃于此了，不是说“峨眉天下秀”吗？今天的游程，就凝结了这可餐的秀色。
　　我在清音阁停留了相当长的时间，坐在凤凰嘴上的牛心亭里，观赏各跨一桥的黑白二水，合击江心巨石，泠泠作响，发出那“双桥清音”，前人吟咏道：“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难怪游人夸它是“峨眉第一胜景”了。
　　当我由柳暗花明的大路，跨上黑龙江栈道时，顿感天昏地暗，寒气迫人。抬头一望，势如刀劈的危崖上空仅露青天一线，恰好有白云一缕，挂在这条青线上，而脚下那条晶莹如玉、清澈见底的江水，缓缓地流向清音阁去。面对着这太古洪荒时代的冰川，我不禁欢跳起来：“峨眉第一胜景应在这里了！”
　　此时环仰周遭，那高大的杉松樟楠，自上而下，一层又一层，错落有致，深深浅浅，浓淡相间，这片绿，真是丰满极了。随后峰回路转，变幻着幅幅不同的山水画，更有那悬泉挂瀑，飞漱其间；清流触石，悦人心目；莺啼蝉鸣，空谷传音。
　　我已久违如此幽静的人间仙境了，那“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佳句，似不足以表达此情此景了。
　　快到洪椿坪时，深山峡谷间架起一条长廊式的石桥，叫积善桥，桥上的廊柱都是新漆的，远望似万绿之中升起一道彩虹。我有点累，便在此小坐，不知何处飘来一阵似云非云，似雾非雾，似纱非纱的溟濛细雨，扑在脸颊立即引发了“仙山细雨润如酥”的快感，浑身舒畅......
　　忽然，窗外一阵风声打断了我的思绪，那风声吹过之后，又隐约飘来嚶嚶成韵、此起彼伏的蝉鸣和蛙声，听着听着就感觉它很象是那位仙姬琴蛙在奏乐了。当年蜀僧广浚，就是在离这里不远的清音阁里，为诗人李白月下弹琴，岂料一位青衣仙子在窗外偷听。广浚琴技之高妙，已写入李白听琴诗之中，诗曰：“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随流水，遗响人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后来诗人出峡，和尚圆寂，唯独琴声永存，在清音阁里幽然荡漾了千年。看来世上常于月下弹琴的青衣蛙仙，也只能是在峨眉山这样的仙山佛境了。
　　 200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