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妈妈回来,脸上颇有喜色,我甚为不解,却也没有想到要去问个为什么。
饭后,我们母女四人坐在厅里看电视。
电视上正放着穆桂英为正军法,打了杨宗保四十大板,杨宗保气不过,夫妻二人正在争吵。
妈妈突然说:“今天有一个客人说我像混血儿。”
“什么?”我大大地吃了一惊,慌忙细看了母亲一眼,母亲肤色极黑,但不丑,却也不好看,眼睛呈赤色,有点像猫的眼睛,头发虽然卷曲,却不是天然的。
在我眼里,母亲绝不是一个好看的女人,而我听说混血儿是极美的,母亲怎么会像混血儿?
我不由哈哈大笑:“是什么混血儿,印度的?”
“不会吧,妈妈。”我的大妹妹说,“那个客人是不是想拍你的马屁。”
“看来这个马屁拍得妈妈心花怒放。”我看着妈妈一脸得意的样子,忍不住一盆冷水泼下去,“哟,如果你是混血儿,那我们三个岂不是绝世佳人?”
我的两个妹妹大笑。
妈妈也笑:“你不要看小了你妈妈我,我年轻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追呢。有一个死缠着我和他登记了,后来我硬是退了婚。”
我吃惊不小,我还以为当年的她嫁不出了,才嫁给我父亲的呢。
“那个人追我追得可厉害了,他偷偷买通了人,开了证明,才拿回来我看,我当时不肯,他说拿雷管和我同归于尽,我吓坏了,不得不和他登记。我为了躲他,跑到别处去工作,他一路追了去,不管我在哪里,他都找得到,苦苦哀求我嫁他。”妈妈滔滔不绝地说。
“这么说起来,当年的你竟是个美人了,啧啧,真看不出。”我笑道。
“能看上妈妈的人,一定也不是什么美男子。”大妹妹继续泼冷水。
但妈妈没有被打击到。
“你知道什么,他长得不知多好看,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他还有一个未婚妻,但他死活不肯娶那个女的,硬是取消了婚约来追我。”
“哇!!”我叫起来,“真想不到妈妈你还有这么一段风流情事。后来如何?”
妈妈说起当年的事,仍是一脸陶醉。
“不管我逃到哪里,他都有本事找到我。他知道我喜欢看电影,就扮成乞丐蹲在戏院门口等我,我不知是他,去看戏时,他跳出来拉住我,硬说我是他老婆,求我嫁他。”
“他是怎么样求你的?”大妹妹夸张地说,“是不是这样子说:亲爱的,求你嫁给我吧,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
看了她的夸张表演,我笑得前俯后仰。
“后来呢?”小妹妹问。
“后来呀,我就嫁给你父亲了。我养了你大姐之后,他还来拭我呢。”
“痴情种啊。”我的大妹妹闭着双眼,双后交叠在胸口,无限陶醉地说。
我掩嘴偷笑。
“因我与他登记了,又嫁你父亲,他便说告我,我和他打官司,背着你在法庭上和他离婚啊。”妈妈对着我说。
想当年我竟也参与了这些事,只是年幼,不曾留下任何印象。
“想不到妈妈你还有这么一段风流情事。”我说。
“我那时不知有多少人追,有时我在地里挑稻草,也有人跟着我跑,有一个人,我每次去看戏,他都坐在我身边, 买东西我吃。”
我不由又细看了妈妈一眼,这个在我眼中只会不断干活赚钱的庸俗妇人,竟曾被这么多人追求过,而且还有这么多浪漫的情事,我实在是不能想像。但细看之下,妈妈虽然很黑,但一又双眼睛很有神,竟也有些风韵,莫非她年轻时真的是个美人,只是岁月如流,光阴似箭,她如今才风华不再?
只是她既有这么多的选择机会,为什么会嫁给父亲?
大妹妹早问妈妈这个问题了。
“我也不知为什么就会嫁给你父亲了。”妈妈感慨地说,“也许是命中注定我是你们家的人吧。”
但她语气中却无后悔之意。
“若你嫁给先和你登记的那个人,也许会好得多。”我忍不住说。
我想她一定会好得多,至少不会中年丧子又丧夫,她当年负人,我父亲却也负了她,只是她若不嫁我父亲,又如何有我们?
看着妈妈陶醉在往事之中,我不由又想,也许她也曾后悔过的,只是她为了我们,默默忍受了许多,我父亲虽然性情温和,然而懦弱,在世时曾患有精神病,又过早离世,他毕竟是苦了母亲一辈子啊!
听妈妈说,那个对她痴心的男人和她是一条村里的人,如今过得颇好,妈妈回娘家的时候,是否也曾见过他?见了他过得这么好,会有什么样的感慨呢?
记得父亲在世时,有一次和妈妈吵架,父亲曾说:“我知道,你是后悔了,你要是嫁了那个人,你现在就过得好多了。”
想来妈妈也曾心生悔意,但这是每个女人的通病,当一个男人对他不好的时候,自然会想到另一个男人对她的好。但她始终是留在父亲身边,在父亲生病的时候,尽心尽力地服侍候他,对他所有的辱骂,都默默忍受,在弟弟死去之后的那段日子里,面对同样的痛苦,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关爱父亲,她想过离去,但她始终没有离去,那个人是她曾经的幸福,而这个家,才是她一生的幸福。
突然之间,我感到了一种辛酸。
也许,生命中有某些东西是早已注定的了,我虽然不迷信,但我却总感到冥冥之中总有一种神秘而伟大的力量,在控制着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通常,我们就因一念之差而改写了人生的整个历史。
如果妈妈当初嫁给了那个人,便不会和父亲有任何的缘分,我们更不可能来到这个世上,或者,正如妈妈所说,这都是注定的了,只是这样的安排,又是为了什么?
我一阵茫然,一时之间,不知自己来自何方,身在何方,也不知今夕何夕。
想来,世上所有人的存在都不会是偶然了。
我呆呆地沉思着。
“干什么?”妈妈推推我,“看电视。”
我这才恍然惊醒,抬头看电视时,穆桂英和杨宗保已和好如初,夫妻二人正在商议军国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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