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亲(小说) |
母 亲
南海集团董事长苏越女士刚参加完在首都举行的赈灾义演现场捐赠晚会,回到了原籍皖北。笔者有幸在这里见到了她,和我一道的还有几位报社电视台的记者。
苏越大约四十多岁,衣着朴素大方。她刚下飞机,苍白的脸上透着疲倦和沧桑。
没等我们开始问,苏越便说:“今天,心里很不平静,因为我又想起了我的母亲。”停顿了一下,她又说,“就说说我的母亲吧。”
我和几位记者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话题能不能作为报道材料,我们本来是得知苏越的一个惊人之举来采访她的。
这年夏天,雨量特大,雨水流窜犯似的窜向我国的四面八方,猝不及防地洗劫了许多村庄和城市。水灾之后,中国文化部和中央电视台等几家单位联合搞了一次大型赈灾义演,号召各地捐款捐物。许多人伸出了热情的手。位于海口市的南海集团一举震惊全国,一下子捐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壹仟伍佰万元人民币。此举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我们很想了解一下她的真实想法。没想到苏越并不想谈这个问题,但我们还是摆好了所有的采访工具。苏越向我们摆了摆手说:“什么都不要记。”
苏越开始了她的叙述。
我出生在皖北,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领着我艰难的度日。那时候,很多有男劳力的家庭都吃不上饱饭,我家更是每天都要喝能照见人影的稀饭。
那时,我很喜欢闻肉香。庄上有一户杀狗的,他家里经常飘荡着诱人的香气。我便常常呆在他家里不走,有时候看他家煮肉能看到半夜。当然,他自己的孩子都不舍得给吃,更不会给别人家的孩子。母亲常常喊我,可每次我都不舍得回去。有一次,母亲很气愤,揪着我的耳朵,朝我的屁股上狠拍了两巴掌。我大哭起来。我哭着说:“娘,我想吃肉。”我看到母亲的眼中有满框的泪水在打转。母亲终于换上了不自然的笑脸,低声下气地说:“他叔,给俺一根骨头吧!”我得到了一根没有多少肉的不大的骨头,兴冲冲地随母亲跑回家了——但母亲那不自然的谄媚的笑脸却长久地烙在了我的心里。到家后,我拿着那根骨头在鼻尖上绕来绕去,就是不忍心往嘴里送。临居家的狗闻到了香气,溜到我跟前,一下子从我手里夺走了那根骨头。我大声哭起来。哭得很伤心。母亲听见后,慌忙跑过来,从地上抄起一根棍子,一面骂着“这熊狗!”一面向狗逃跑的方向追去。母亲象是和狗赛跑似的,顺着屋子转了几圈。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跑得这么快。狗或许终于抵挡不住母亲的坚韧,放下了那根骨头。母亲苍白着脸,猛喘着气,趔趔趄趄地拿着骨头交给我说:“洗洗上边的泥巴。”说罢,母亲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记得这一年我七岁。
后来,看到别的孩子背着书包去上学,我也跟母亲说要去上学。那时并不知道我的要求将会给母亲带来多大的艰难哪。每当开学,母亲脸上的皱纹就深了一些,因为学费难酬。有时候母亲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借钱,有时候母亲干脆灌点粮食去和老师换书本。后来,所有的亲戚临居都很怕见到母亲。好不容易我上完了初中,又熬到了高中。这之间,母亲所付出的艰辛是一言难尽的。高中毕业后,我以突出的成绩考上了北京一所重点大学,成了远近闻名的“女状元”。那时候是七十年代中期。
送我走的那天,母亲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摸摸我的头发,一会儿拽拽我的衣角。一句话她叮嘱了一遍又一遍。我忽然发现,叙叙叨叨的母亲已经老了。
北京是大都市,贫穷的家乡和北京相比,反差很大。在北京学习期间,每当假期再回到家里,看到那低矮的挂满蜘蛛网和黑油烟的小屋子,看到那门前落满苍蝇、散发着腥臭气息的粪堆,看到那家徒四壁、衣不蔽体的乡亲。。。。。。。真是让人难以接受了。
接近毕业的那个假期,我又回到了家里。母亲看到我,一下子搂住了我的胳膊,仔仔细细地看着我的脸,心疼地说:“乖乖,又瘦了!”母亲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爱吃肉,娘算好你快放假了,买的肉在屯里放着,今个煮给你吃。”说着,母亲松开我,慌慌地从屯里取来了肉。一股腥臭扑鼻而来,我看到母亲端着的一碗肉上长满了墨绿色的绒毛。我有些恶心。我说:“这不能吃了,吃了坏肚子。”母亲说:“这是专给你留的。不要紧,找水洗洗就行了。”我想到了贫穷,想到了庸俗,想到了小农意识,我心里突然有些烦。我夺过母亲手中的碗,一下子倒在了门前的粪堆上。母亲吃惊地怔住了。怔了一会儿,母亲又愤怒地夺下了我的碗,蹲在粪堆边,一块一块地捡着倒掉的肉。蹲在地上的母亲已经比多年前撵狗抢骨头的母亲瘦弱了许多,也佝偻了许多。风吹动着母亲的乱发,乱发中有许多银白的发丝在闪现。母亲确实已经老了。我有些后悔,我是在嫌弃母亲吗?我是在嫌弃贫穷的家吗?母亲站起身,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于又没说,只是默默地把肉端到了厨房。做饭时,母亲还是把肉煮了,可是我没吃一块,只是母亲在吃。母亲也没吃几块,又把剩下的放进了屯里。一连几天,母亲都不太高兴,皱纹越来越密的脸上偶尔透出一丝悲凉。假期过去,又要开学了。母亲照倒提着我的行李把我送出了很远。临别时,母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你知道那肉是哪来的钱买的吗?”我望着母亲。母亲说:“那是我年青时陪嫁的镯子换来的。”我很吃惊,我理解了我的举动对母亲的打击,我想说声“我错了”,倔强的我终于没有说出口。不曾想这句没说出口的道歉成了我永远的遗憾。母亲最后把行李交给我时说:“好好学,别挂着家里。”
一九七六年夏季,多年罕见的大水淹没了我家乡的大部分土地,也使许多村庄成了一座座小岛。家乡的人只能望水兴叹,诅咒老天。我的母亲就是这样一面骂着天一面走出了房门。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进了水里。母亲不知道水的可怕,或许母亲知道,但她并不害怕。母亲伸出手,就在母亲即将够到那几根浮在水面上的木棒时,脚下一滑,母亲跌进了深水。后来听人说,老远就看见有两只手时不时地浮出水面乱扒乱抓,等人赶到时,水面上已经看不见那两只手了。
说到这里,苏越的泪水无声地顺着面颊滚下来。她任由泪水的流淌,并不去擦。
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拥有亿万资产的苏越女士竟然有着这么苦难的童年,更没有想到的是,苏越对母亲的那种深挚而纯朴的爱,又包含着多么深深的愧疚啊!
苏越继续叙说着,只是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
你们不知道母亲下水为了什么?她就是为了捞一些用来烧饭的柴禾。为了几根木柴,不识水性的母亲下了水。
等我赶到家里时,乡亲们已经将母亲的尸体入了棺,准备下葬。我让人揭开母亲的棺盖,拉住了母亲冰凉的手,那带着愧悔的悲伤撕心裂肺,我一下子晕了过去。母亲下葬了,我跪在母亲坟前,头顶着母亲的坟头,几天几夜没有动。后来乡亲们便把软绵绵的我抬了回去。
第二年我大学毕业了。毕业后不久,我便去了海南。
苏越合上了眼,慢慢仰靠在座椅上。几颗泪珠在她的下巴上闪了闪,又迅速地滴落在她的胸前。
|
|
|
|
|
回帖 |
|
|
回复人: |
凌正红 |
Re:母 |
回复时间: |
2003.04.03 20:50 |
|
狗不会吃同类的骨头的。
77年才有第一次高考,应该是七十年代后期。
|
|
回复人: |
夜风 |
Re:母 |
回复时间: |
2003.04.08 15:39 |
|
感谢凌正红朋友的意见。
第一条意见待议,第二条赞同。
|
|
回复人: |
素艺文 |
Re:母 |
回复时间: |
2003.04.11 19:21 |
|
上个星期六的上午,女儿吃着我买给她的黑妞(食品),不小心掉了一颗在地上,被一个小女孩看见了,她瞪大着眼睛朝它看,我和女儿走开了,猛地回头,发现小女孩在拣它起来吃,这个动作触动了我,我想起了自己七岁时,那时我也会从地上拾东西吃,因为家里太穷了,吃不饱。
|
|
回复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