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的兰州[5]
她不停行走.行走.在这个荒芜肮脏的空城.她不施一丝妆粉.面部的皮肤由于烟草和酒精变得粗燥.她坐在百盛楼下的独
自地抽烟.她穿羊毛的大毛衣和肥肥的牛仔裤.她是蓝.一团模糊不能散去的蓝.
--木拉拉
Ⅴ
‘YOUR ARE THE BEST ,BUT I WELL FUCK YOUR VERY TIME! 你们准备好了没有?我要强奸你们——的耳朵!’这
个郁闷的下午我和方雅荣拿着一个DJ给的一个地下摇滚现场的赠券长途跋涉到费家营一个五泉只卖三块有点像犹太难
民定居点般装潢的酒吧里甘心情愿和大家一起被那个留着像迪克·牛仔一样方便面长发的煽情主唱刁着话筒骂着。。
。
几支估计是弄来做陪衬的在地下摇滚圈里都叫不上名字的乐队反复翻版着烂掉牙的BEYOND黑豹张楚超载何勇铁风筝鲍
43花儿的那些经典曲目,很卖力。
压轴乐队主唱的发型就像蓝精灵里蘑菇房子一样,他们的原创歌我揪着耳朵听了半天还只是满耳鼓点和电吉他弱音效
果。后来有一首的歌词听的懂了而且非常清晰简单连贯就是:“日你妈,日你妈,日你妈呀日你妈……”
虽然最后只剩下了二十来个人,那乐队的节奏吉他手拿了麦说句特谦虚的话:“看来朋友们对我们的作品还不是很了
解,我在这里唱一首老歌,让你们感受一下真正的摇滚音乐。”
我和方雅荣跟其他人一起喊‘别摇了~~~滚吧~~’准备要走的时候瞬间一串足够厚实的BASS音还有那听似有气无力,
漫不经心的鼓点把我吸住了。那小个子二主唱直发倚肩面色苍白胳膊细瘦而且嗓音如同磨砂玻璃,但我竟然清晰的听
到了那在他口中已显蹩脚的英文歌词:
Talk to me softly
there is something in your eyes
don't hang your head in sorrow and please don't cry
I know how you feel inside I have I have been there before
Something is changing inside you and don't you know
……
我深呼吸了一下瞪着眼睛听完了他唱的歌,直到他甩花腔唱完最后一个单词和提食指拉弦揉音。。。我揪住旁边一个
卷发脏衣的小伙子说台上刚才唱的这个歌叫什么名字??那小伙子像看老民工一样对我说了句‘枪花的DON'T CRY你
都没听过吗?’
‘那枪花是谁?’
‘你咋不死其撒。’他愤怒的不是一般,‘枪花就是枪炮与玫瑰,GUNS N'ROSES!’
‘GUNS N'ROSES!! DON'T CRY!!DON'T CRY!!DON'T CRY!!’
演出结束后我和荣荣跟刚刚认识的两个男孩子一起去附近的一个网吧2V2杀CS,其中一个叫尕刘,就是那个因为我居然
不知道枪花而想掐死我的卷发小伙子,他说那个主唱唱的还没ROSE十分之一好,并且说下次见面给我带Use Your
Illusion I的打口。
荣荣的CS玩的比我还菜,整个网吧里就是她大呼小叫的声音:“我就日了人了,哪个不要脸的撂哈的闪光雷?”“谁
又把我暴头了?怜香惜玉都不知道吗?”“这是撒鼠标啥?网管换机子……”这个时候我发现网吧门口闪过一个不一
样身影,我赶忙扔掉鼠标追了出去……
是那个唱DON'T CRY的二主唱,节奏吉他手。我拉住他串着四五个骷髅戒指的粗糙大手诚恳凝望他一脸疑惑的神情:
“哥哥我好喜欢你唱的歌,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啊?”
我到旁边小卖部要了一只圆珠笔,在他面前横陈了玉臂:‘就签在我胳膊上行不行?’
他微笑着小心翼翼地在我左手腕上清晰的写了三个字:“苏光磊”。
‘你住哪啊?’我得寸进尺的问着。
‘兰石厂家属院,有空来找我玩啊,’他转身背着吉他和他的队友一起走了。
2周后我穿了新买的百事流行鞋装着尕刘送给我的枪花磁带拖着欢欢一起到兰石厂去找苏光磊,荣荣没有来,因为她和
那个我觉得脏兮兮的尕刘已经腻到一起了。但是我疯了,那个家属院至少比我住的中庄小区大十倍。我和欢欢转了一
个下午还差点就迷了路。绝望中我又揪住一个小孩:“小朋友,你知道不知道苏光磊家在哪?”
“姐姐,你已经问了我三遍了,我真的不知道。”
“看看,就知道你不好好学习。知不知道什么叫‘一问三不知’?同一个问题问了你三遍了你都不知道。”
我们那天没有找到苏光磊,以后也没有找到。尕刘后来告诉我说他们乐队解散了苏光磊和贝司手去了北京,苏光磊没
有看见我穿的百事流行鞋,我也没有和他一起听原声的DON'T CRY demo,我在少女时代最后一次小小的甜蜜也就这么
化做了美丽的泡影。不知道苏光磊会不知道在公元2003年3月28号的这一天下午有一个叫王蕊的灰姑娘多么想看看他听
听他唱DON'T CRY对他说我喜欢你……我真是傻逼到一种境界了。
受尕刘的影响我和荣荣都开始喜欢听ROCK,并且被他灌输着无数词汇:“摇滚伪摇滚朋克伪朋克原型朋克后朋克复兴
朋克无政府主义朋克工业时代死亡金属疾速金属梦幻流行歌特新浪潮疯克电子脉冲独立流行同性恋核后垃圾试验政治
民谣……”尕刘聪明、敏感,对什么事情都愤愤不平的,他不缺钱但衣服总是脏兮兮的,但一起呆久了我们也就习惯
了他的这个小缺点,毕竟大家同样都钟爱着结合了重金属技术和朋克态度的GUNS N' ROSES。以至于我们在‘非主流
’挑打口的时候把一个兰大学生拖入后巷打到见血,只因为那个贱怂说了句:“我不听枪花,听那个阳痿。”
愚人节过后我们听The Beatles的Imagine和全世界人民一起关注着一个超级大国正在为一个莫须有的理由而对一个小
国家进行的颠覆战争。不知道这算不算侵略,反正现在不会算,《勇敢的心》里说了‘历史是由统治者写成的’。发
动战争的是美国,反战的也是美国,反战标语更畅销了,反战演出更火爆了。好莱坞巨星们叫嚣着要与布什政府划清
界限但仍旧分文不少的给布什政府纳税。这些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的贱B们……
也还就是这个不青不黄干热无风的四月,全世界人民的眼球又突然瞄准了亚洲,瞄准了中国。
SARS!!
城市突然间就被特殊的气氛笼罩着,一切大破常规再大破常规,人与人的距离被八四消毒水和口罩再度隔离,隔离。
我和荣荣穿着超短裙相依为命。也许明天我谁就会感染了隔离了死求子了。可每天套着嚼子来‘第三地带’放纵的人
依旧没有为此而少多少。舞场成了各种品牌口罩的展示厅,戴3M品牌的猪鼻子已经成了身份的象征。不明白是兰州年
轻人想的开还是反正都已经大难临头了不如及时行乐。只是再没有人拧荣荣的屁股和摸我的大腿了。感觉好像有些失
落,就像老K说的,被人意淫也是一种对美的承认。
5月5日,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贴上了一个用非典病人X光胸透片PS做出的五星红旗,并标签了SARS NATION,小学课本
里告诉我们的那革命先烈用鲜血染成的五星红旗就这样被亵渎了。毛爷爷周爷爷杨靖宇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王成你们
告诉我们还需不需要尊严?抗议抗议,抗你妈的头,我们除了抗议之外还能做些什么?为什么我们那么懦弱,为什么
我们被邻居小孩欺负了之后不敢反抗而只会跑到墙角用粉笔写‘XXX王八蛋’?
‘美国,我日你妈!’
2003年的非典来的快去的也快,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人们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们又可以吐痰了不洗手了
乱倒垃圾了吃果子狸了……我和患难与共的荣荣还有尕刘已经铁的像一个圈,经常‘两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
左飞飞,右飞飞……’在第三地带的包房里喝啤酒直到第二天天大亮。
6月10日的早晨,我从第三地带出来并在小卖部给黑夫买了火腿肠再回到租屋的时候,我看到门口有一个人,一个男人
。
‘爸。。。’
父亲显得很疲惫,摸了一下我的头:“蕊蕊,带两件衣服跟我去新疆,你奶奶过世了。”
“奶奶?!”
我从出生到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奶奶--我父亲的母亲。也许就是因为我是女孩的原因父亲从来没有带我回过
新疆老家。我对那个我命里注定的亲人一点印象和感觉都没有,但那个人是我的奶奶,那个流传给了我血液的亲人离
开我了。或者说不上,从未接近过,哪里来的离开?我应该难过吧。我好希望难过,我不知道我该如何难过。
我的祖辈曾经生活在鱼米之乡的湖南,后来追随左宗堂西征的军队平定新疆叛乱而迁入哈密屯田,后来辗转迁移到了
祖国最西端的一个叫伊宁的地方种植棉花繁衍生息。
和父亲面对面在火车车厢里度过白天度过黑夜,我们一句话也不说。我以为这次漫长行程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结束了,
真希望不会结束。
在乌鲁木齐市换车的时候父亲买了一条新裤子给我,我好想买一把维人卖的英吉沙长刀,但是我不敢。
我终于回到了老家,一座纯粹用泥土建造的如同楼兰般死寂的村落。被炕烟熏黑屋檐的低矮土屋,长满了‘奥斯曼’
的院子,用塑料棚搭建的厨房。
奶奶瘦小的尸身套着缎制的寿衣静静地躺在堂屋正中的草席上,旁边是一口画得花花绿绿的敞口棺材。我和父亲一齐
跪在灵前点纸燃香,父亲没有哭。我也没有。
我在厢房见到了我的爷爷,生而素未谋面的爷爷。边疆的风在他脸上划出了如同黄土高原般铜红色的千沟万壑。他披
着父亲过去参军时寄给他的如今已经漫布油渍棉花四溢的军大衣,衔着莫合烟噙泪靠在炕角一动不动。这世界上陪伴
他时间最长的人离去了,这世界上爱着她的人离去了,这世界上他所拥有的将只是孤独地等待跟随离去了……
如果终将失去,不如未曾爱过,这世界太多的平淡和追悔往往就是一秒种前后的事情。
晚上的时候我和爷爷蜷缩在同一个炕上,这里的夜晚原来可以如此寒冷。我紧握着爷爷干瘦的胳膊,我多么希望让爷
爷摸一下我的大腿,让他知道他如此真实地拥有一个多么优秀的孙女!
[2004年7月20日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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