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以一个弯曲的姿势从低落的树枝下钻过时,我常会想着这树为什么会如此卑微,以致于我也得屈膝。
淑对我来说已经算是遥远的名字了,小学时代的记忆在我经过那条小巷的化妆店后汹涌而来。然后,又以溪河般的悠然自得流走。惟有在一些有鹅卵石的地方,停歇并沉淀。
于是乎,我还是会想起那个高挑而熟悉的淑。
印象中的淑很高挑,小学五年纪的时候已经是一米五几的个头,坐在我们班的最后一排,离我第三排的位置有相当大的间隔。
我并不喜欢跟高个子的女孩交朋友,因为走在她们旁边总觉得自己有点卑微感,即便那时候父母总是安慰我们:还会长未定型。
最清晰的记忆仅仅是那两辆单车。
三年纪的时候,因为考取班里前五名,我如愿以偿得到了一辆绿色的单车。此后,摸爬滚打狠命学了一个月,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带着以骑兵的姿态出现在小学附近的停车场。那时候有单车是件神气的事情。
淑也有一辆单车,似乎是26寸。
因为没有步行,每天骑单车回家的路便显得短而寂寞。淑跟我常在单车场碰面,然后在默认的情况下相约而行。
那段友谊,仿佛在没有零的情况下就悄然开始。
淑的声音有点弱,还带一些微妙的高音。
我们常对班里一些尖子生看重分数而缺乏人情的做法而愤怒,淑的学习分数不是很高,但她亦非非常认真的那种女孩。
我们会逃课,还会在放学后去电影院门口喝梅汁水,吃烤红薯,还常把单车停下来后,坐在后座上支着脚吃东西聊天。那时候的话题永远是分数和班主任之类,没有情感没有生活。
淑比我安分些,总会不时安慰我一两句,仿佛她比我淡定些。但实际上,她比我糟糕。我有一两个赏识我的老师包庇跟保护,她没有。她的成绩老是在二三十名那里掉上掉下,仿佛与世无争。
淑告诉我她想考出家乡。
我非常赞成她的做法,因为我去过她家。
她家竟然外面包裹的东西是一些沥青蓬,穿过所谓的阳台,就是两件发黑的屋子,她不让我进去,拿了要拿的东西就出来。我只是微笑着跟她妈妈打了声招呼,就陪她骑单车离开。
淑的家,在我脑中是黑色的,没有一些具体的东西,唯一让我觉得温暖的就是她的黑色单车,支哟支哟地响,很快乐的样子。
考初中的时候,我去了一中,淑被分在她家附近的一所中学里。那时候考不上一中就按地区分配学校,那是一所名声不太好的中学,听说飞哥飞妹很多,还有几个去堕胎的。
淑在准备入学的那一段时间里没怎么跟我联系,我非常之被动,因为她家没有电话,而且她有点奇怪的逃避,逃避考上一中的那些同学,逃避我们所举行的任何一场聚会。
我曾经去过她的黑色小屋,但那里已经人去楼空,据说是搬了,搬到哪里邻居说不知道。
打这起,三年的初中,我跟淑失去了一切联系。初三的时候,换了单车,个子也没猛长,妈妈安慰我说一米五七足够了,我便想起淑,我想她现在没一米六五也该有一米六八吧。
初三结束的时候,是旅游的时候。爸爸带着妈妈与我去几个省溜达了一趟回来,我晒得发黑,头发也留长,死党说仿佛蜕变一般,长大了。
淑在一个秋天的下午突然跑来找我,打开门的那一刻我竟然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她很高了,又瘦,头发也留长,声音倒是没有变,依旧尖尖的。
她告诉我她初中三年做了班长,在受到一次极大的辱骂后跟班里一个男生打架,然后重新把自己的性格梳理一遍,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对抗手法治理着班里的坏孩子。
她把头摇来摇去,得意地说那班非常坏的孩子竟然比较地听她的话,还有礼貌地叫她淑姐。
我发觉她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淑,说话扬眉吐气了,笑得很大声,还有一些比较权威性的领导人动作。
我说,好厉害,看来你混得不错。
淑说怀念小学那段比较纯洁的日子,我又何尝不是?
我说,读完初中你有何打算?
她回答,再说吧。
然后把她家的地址跟电话抄给了我。
爸爸妈妈回来的时候,我非常隆重地介绍了淑,说这是我小学最好的朋友。妈妈说很难得的,三年不见还会过来看你。然后对我说,你就比较没良心咯。
突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很沉的东西往下缀。
淑说她要回家了,还得煮饭。
妈妈从柜子里找出两个磁化杯,让我趴在阳台上把楼下要走的淑叫住。然后我狠命地从五楼跑下去,把杯塞到她手里。
我说,有空就常过来吧,我会去找你的。
淑开心地说,好呀,不过我家很乱的……
高中,我的高中是在忙碌中度过的。
高二时候搬的家就在淑所在住宅区的隔壁。他们那些房子是政府为了让他们搬出老住宅区而补偿发的,有点破旧跟杂乱,我常站在自家的顶楼望下去,想淑到底在哪一栋房子呢。
淑给我的电话永远是空号。
自那之后,我们又开始断了联络。
我想我只能如此被动地等她来找我,可是她连我搬家都不知道,又怎么找我?
大一的时候,我在家乡的一条小街上跟朋友们逛商店,突然听到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
我转头,看到一家化妆品商店里有一个女孩子在朝我招手。是淑,她在里边帮忙卖东西。
我有点尴尬地问她现在怎么样。她说就在这里帮忙咯,生意不好,但每个月还有几百块拿的。
她说她知道我在广州读大学,还搬了家。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我,她说比较忙,自从出来找工后就一直很忙。
我微微皱了眉头,很忙么?如果说生意不好,还会很忙么?淑是超级有自尊的女孩子,她从不轻易地流露出她的自卑跟伤感,甚至是一点点的遗憾。
妈妈说淑现在在帮我一个表姨的儿子辅导功课。这世界非常之小,表姨一家就在我们旧的屋里住,而托来托去找的辅导老师竟然是淑。
尽管只是初中文凭,但淑一直都在打工读书,她从没有放弃过功课,而且辅导小孩子竟然还小有名气。
妈妈有时候过去表姨那里,淑会很主动地打招呼,尽管跟妈妈只是一面之缘。妈妈说淑经常会问我在广州怎么样,但一旦我放假回家,她却不过来,以忙为推脱。
淑在小学未毕业考前就跟我说过,她这辈子最怕看到好朋友比她好,而她永远都不怎么好。
其实已经很好了。
现在的淑,大概有了自己的男朋友,甚至是家庭。
我开始了人生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在敲动键盘的时候,会突然想到一些值得回忆的东西,淑占据了我读书时光的四分之一时间,即便那仅仅属于遥远的小学时代。
有人告诉我,朋友就象火车上的乘客,有人下也有人上,说不定某一天那些下了车的人又上了车。
也许吧,我一直就是很被动的火车,在等待着那些下了车的朋友重新上车,尽管那似乎遥遥无期。
------------------------ 总要有些随风 有些入梦
有些长留在心中
于是有时疯狂 有时迷惘 有时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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