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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林-特区豆花村版主:  借借  纳兰亓儿 [登录] [注册] [发表新文章]  

作者: 苏妃 收藏:0 回复:8 点击:4610 发表时间: 2004.11.08 16:05:19

七天七世纪


  (一)
  
   周末的中午时分,我和雁子坐在一个小鱼馆子里吃凉拌生鱼。雁子是我的死党,彼此共过患难,见证过我们的友谊坚不可摧。现在,她咂着嘴品尝着黑鱼嫩白的鱼肉,我挑着菜里面爽口的小白菜,她酷爱生鱼的鲜美,而我向来是不敢吃那种生食的,无论怎样的美味诱惑。我的手背已经被点滴弄得千疮百孔,每天两次的输液,还有苦的中药,慢性阑尾炎发作让我苦不堪言。雁子在吃饭的间隙哇啦拉的打电话给我先生,坚持着午饭后带我去松原看病情的方案,我也被病痛折磨的失去了锐气,变得情绪落寞和不置可否,期待着此行可以得到一个救赎,就听见先生在电话那端也同意了雁子的主张。
  
   走出餐馆阳光无上的灿烂,先生远远的赶过来,我还在散漫的打听路边摊大白菜的价格,却被他们两人不由分说的塞进了车子里。路程中,雁子电话她的爱人给我找熟识的医生。雁子家的姊夫在松原的政府大院是个举足重轻的人物,所以很快就回来了结果,雁子简短的说,我们直接去市医院!下了车,熟悉的晕眩感觉来袭,我被扶着去僻静处呕吐了几口,抬头看见市医院矗立的牌子,遂步履沉重的迈了进去。
  
   外科主任权威的对我进行了查体,得出的结论很简单:已经有反跳痛了,做手术吧!像是听到最后的判决通知,我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泪如雨下。嘴里不停的呢喃,我不做,我不做,继而嚎啕大哭。雁子摆出她惯有的威严震慑我,我才不听她的那一套,挣扎着说,不做不做,我要回家~雁子和先生看情形拗不过我,就开始电话姐姐。我接过姐姐的电话,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就听见姐姐在电话里说:“你还是听医生的吧,我们马上赶过来!”剩下我拿着手机站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痛哭流涕。
  
   记得在医院工作的时候,经过我的财务室的走廊就可以看见手术室,那三个朱红的大字,就让我不寒而栗。那间弥漫着血腥气味和器械冰冷碰撞的所在虽然战战兢兢的硬着头皮进去过两次,一次是陪着好友千江雪做剖腹产,另一次是陪着小妹生宝宝,可是这一次主角却是我自己。腿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底气不足的哭泣,直哭得唏里哗啦的狼狈,走廊里来往的病患都见我这副模样,以为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才这样绝望的痛哭失声,殊不知我面临的阑尾手术对我来说已经足以构成了过鬼门关了。
  
   先生迅速的办理完了住院手续,我泪眼模糊的被带到了5楼的502病房。肮脏的被褥,简陋的病床,我没有现实意义的像是个木偶的呆呆哭着,一个小实习医生来给我测血压,我看见他白衣上夹着他的胸卡,写着他的名字。而他在测量之后充满疑惑的又测了一次,还是满脸的不确定的神色。雁子急切的问,血压怎样?他沉吟了好久,不回答,这时候病房又进来一位白衣,他才低低的对来人说,患者血压150、110!来人倒是很镇定,说,没事,估计是紧张来的,平时不是血压正常么?先生忙说,平时她低血压呢!
  
   来人于是说:“我是麻醉师,来,让我看看你的背!”噩梦还是不由分说的开始上演了,我语无伦次的回答着麻醉师的提问,恐惧的抽噎起来。弄得他一头雾水的说:“怎么回事啊?这是?”雁子忙歉意的解释说:“她胆子小,害怕呢!”麻醉师轻描淡写的说:“做阑尾是小手术呢!”这时候我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对着我询问雁子说:“她是学生啊?”后来知道她就是我的同室的病友甲,一个长得娇小的女人。我心说这人什么眼神儿啊,可是哭天抹泪的顾不上搭理她的猜测。
  
   我痛哭的重申:“反正我不能一个人进手术室”!雁子拗不过我的折磨,忙应声说:“好好好,我陪你进去行不?”我明知手术室是无菌重地,外人是不可能轻易进入的,而在那时,不管真实还是谎言,我还是获得了一种假设的安慰,渐渐平静下来。一会儿雁子和先生说带我去6楼。我迷糊的追随着上楼,以为给我换了6楼的病房呢,谁知道上了楼梯,就看见迎面写着三个朱红的大字:手术室!
  
   腿立刻就不好使了。我又一次上了“鬼子”们的当。而当时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我已经陷在最后的悬崖边,无路可退了。我声嘶力竭的痛哭,对着手术室恐怖的门,一时间什么都想起来了。白发的母亲,年幼的爱子,那么亲切和遥远,彷佛我一脚踏入这个生死之门就再也见不到他们的面容了,没来由的恐惧全然的吞噬了我。
  
   “我见到姐姐再进手术室!我见到姐姐再进手术室!”我的哀嚎没有得到应允,我的坚持也是白费,而我不知道,就在我挣扎的当儿,我的姊妹由姊夫正驾车飞奔着赶来这里,时速已经达到了140脉。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的哭泣和挣脱全部是徒劳的。雁子凶狠的痛斥我不许哭,我发现她的眼睛里也闪动着焦灼和不确定的神色,她恨恨的说:“你还哭?让你哭得我心里都没底儿了,你知道不?手术前看见眼泪是不吉利的!”私底下我还是害怕她的这副嘴脸的,结果就是我忍气吞声的乖乖的一个人披着外套推开了手术室充满空旷气息的门。回头望望爱人,他镇定的向我微笑,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又无声的滑落下来。
  
   门,在我身后无声的关上了,隔断了和他们最后的联系。我知道,现在,是我必须一个人去面对一切,那一刻的孤独和无助,无人可以替代。
  
   手术室淡绿色的冰冷瓷砖清晰的向我压迫过来,无影灯啪的一声点亮了,我躺在手术台上,牙齿不由自主的咯咯打颤,浑身哆嗦着,像一片无辜的树叶。有人开始将我的双手和双足用扣带缚住,麻醉师将监测仪的传感触头夹在我的指尖,我侧转头正好可以看见监测仪,显示着我的心跳,划着不规则的曲线。我忽然想起了那种画着直线的心跳指数,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攫住了我。所有的医生和护士全副武装的带着绿色的帽子,穿着绿色的手术衣,只露出两只眼睛。我只能感觉双手变得僵硬和冰凉。
  
   麻醉师开始进行麻醉,他要我蜷起身体,头够向膝盖,蜷着双腿,正像一只待屠的虾米。我只能服从和配合,此刻的我,命运就交在他们的手中,我自己是没有发言权的。一阵尖锐的刺痛穿透腰际,我忍不住呻吟,却听见麻醉师的警告声音:“不要动!你要是动,是在害你自己!”我立刻在脑海里反应出麻醉失败、半身不遂这些可怕的字眼儿,只好努力的维持着不动的姿势,坚忍的支持着。我明白,我的苦难不可遏制的开始了。一种深深的悲哀和绝望侵占了仅有的思维。
  
   我尽量的深呼吸,平和情绪,可是不管用,我不由自主的哆嗦开来。我对自己说这场劫难已经无处遁逃,只有硬着头皮接受了,无论我怎样也已经无法逆转情势了,唯有顺应了。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小医生来给我测血压,我不顾仪态的顺势紧紧的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死死的捉住不放。似乎只有那颗来自陌生人指尖的安慰才能将我救赎,我想那一刻我一定万分狼狈,还好,他似乎体谅到我的心情,就那样由着我袖着,释放着我的澎湃的极度恐惧。
  
   麻醉师开始测试我疼痛的程度,麻醉的效果加上高度的紧张,我几乎分辨不出哪里失去了知觉,哪里还在疼痛敏感。答非所问的回答他的提问,他就在无影灯下给我看用来戳我的那个大号的针头,我看到那样可怖的器具,就差昏厥了。淡蓝色的一次性孔巾抖开来,罩在我的身上,我清楚他们要拿我开练了。徒劳的企图移动身体,却是徒劳。我只好哀求说:“我现在一点儿也不疼了!能不能不做手术啊~”我的呼喊是苍白微弱的,就听见麻醉师没有表情的声音:“你要是真的不做,我可就不继续麻醉了!”我清楚这是一场严肃的手术,不是一场过家家的游戏,我不能主宰任何,除了沉默收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麻醉剂发生了效用,主刀医生似乎开始了工作,我还算是无知无觉,百无聊赖的看着监视器的跳动,祈祷着那些存在于小说故事电视剧还有别人曾经发生的倒霉事件不要在我身上重演,心中慌不择路的开始默念着阿弥托佛,临时抱佛脚的期待着慈悲的菩萨拯救沉沦苦海的我。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我盯着淡绿色的墙面砖,无限痛苦的祈祷着恶梦早些结束。胃里开始牵扯的剧痛起来,连呼吸都变得窘迫,我喊着好痛好痛,医生们保持着职业麻木,没有人来理睬我。
  
   护士们开始给我扎输液,可是我的血管让他们大伤脑筋,换了左手扎右手,还是不得要领。 那时候我甚至有些感谢她们。他们的忙碌起码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看着他们在我眼前晃动,起码不觉得那么孤寂了。我甚至希望他们带给我的那种细楚的疼痛可以冲淡那种来自创口巨大的疼。而他们折腾的结果是束手无策,我的“秀气”的血管使得她们索性放弃了。所以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我意外的没有挂着输液瓶子。
  
   胃部的疼痛鲜明而剧烈,痉挛样的苦楚让我牙齿发抖。我抬头问着身边的一个绿色:“有没有找到阑尾呢?”他的眼睛看了我一下,冷漠的说:“快了吧?!”语气充满了不确定。那一刻我差点意念崩溃。思维无头绪的游走,我只好搜索他们偶尔的一两句谈话来打发惶恐难捱的时间,而时间却彷佛凝固了一样,凝滞不前的沉重缓慢,拉长我的痛苦,越来越清晰真切,也让我难以承受。却听见有人说:“你们看没看见钳子?”想起那件锈迹斑斑的家里先生用来维修的家什,我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我手术他们要钳子做什么啊?简直是恐怖的滑稽。
  
   就在我哆嗦的时候,我听见麻醉师和主刀在对话,他说:“这个麻醉我能不好好做么?科主任和院长都在外面坐镇呢!”我听清楚了他的弦外之音,也明白雁子不惜血本的动用了她家姊夫的政治魅力,心中稍感安稳。于是听见麻醉师问我:“你和我们院长什么关系?”我忍受着撕心烈肺的疼痛,龇牙咧嘴的回答说:“是朋友的朋友!”他听了没再言语。我也暗暗佩服自己,这样的情形之下,还能使用这样的模糊外交词令,真是天才。
  
   半晌之后,麻醉师从手术室外回来,嘴里扬着一个名字进来,我尖着耳朵听见,立刻说:“王××是我姊夫!”麻醉师对着主刀说:“外面的人说了,这个患者和你们都是亲戚,你认识王××吧?”主刀医生重复了一遍姊夫的名字,似乎在联想回忆。我躺在那里欲哭无泪,姊夫的老家在松原,他家庞大的亲情枝系竟然戏剧性蔓延到了我的手术里面,而我,竟然要到手术台上认亲戚这样滑稽,真是叫人哭笑不得。而我的主刀,我的那个陌生的“亲戚”,会不会手下留情,不再对我大动干戈呢?结果也不得而知。
  
   在漫长的折磨里,我被告知阑尾已经被顺利取出了。我松了一口气,庆幸着噩梦已经到了中场休息的时段,而我似乎也已经达到了可以忍受的最大极限,感到了透支的虚脱。不知道后续的艰难怎样继续捱过,稍得到喘息的我开始咬牙切齿的痛恨那些口气轻松劝人割盲肠的人,他们所描述的轻松全部是骗人的,切口的疼痛,鲜血的涌出,真正的感受是无穷尽的苦楚,来得无比真实,无可逃避。
  
   我无助的询问身边一个巡台的绿衣人缝合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他生硬的说:“我不懂的!不知道!”我气结。僵直在那里听凭摆布,一忍再忍的疼痛贯穿了整个过程,胃部的痉挛强烈的撕扯着,彷佛五脏六腑都要被牵扯出来,我再念阿弥托佛也根本无济于事了。我痛得不能呼吸,恍惚间只能看见自己的心跳划着无规律的曲线。麻醉的状态下感觉医生们仿佛在切口在安一条钝钝的拉锁,缓慢的缝合着,一层一层。我度日如年的望着监视仪,才看清楚上面的两个数字监视的是脉搏和心跳次数,下面的两个数字才是记录的高压和低压。一个护士在用铅笔抄写生命体征,例行公事。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我带着哭腔哀哀的询问,一个声音终于回答我:“你不要太紧张,注意配合,就快好了!”我想说这话的人一定是没做过阑尾手术,换成他躺在这里他也会像我一样不由自主的筛糠的,而站着说话的人是始终不腰疼的,只有在手术台上的我才会面无人色,牙齿战栗,心中打鼓。这时候我第二次听见有人在找钳子,恐怖已经在我的现时的字典里变得稀松平常了,我也尽量保持着平静,试图深呼吸,平衡自己的情绪。当我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时候,只有学会自己拯救自己。
  
   其实什么是幸福呢?只有当你经历这样的苦楚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原来你一直置身的一切都是圆满的幸福啊!呼吸新鲜的空气,享受自己喜爱的食物,过着舒心的日子,而现在,孤单无助的躺在手术台上,那些幸福离你好远好远,只有真真切切的疼痛如影随形的陪伴着你。这一刻,你没有名字,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没有隐私,只是一具有着呼吸和疾病的生命体,在医生和护士的眼中,你是一名病患,如此而已。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悠长,无影灯悄然熄灭。我的手术终于结束了。我看见推进来的滑动担架上铺着我最熟悉不过的格子床单,搁着儿子的踏花被,忐忑的心,终于落下来。如释重负的嘘了一口气,这一关,我算是闯过来了。
  
   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冰冷的淡绿色的墙面砖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踏花被软软的覆盖着我,来自家的温情拥抱着近乎颤抖的我。手术室的走廊里站着等候着我的姐妹,躺在担架上的我看他们亲切的笑脸是倒立着的,那些温暖的笑容的轮廓让我有恍如隔世的错觉却又那么的倍感珍贵。在他们守候我的40分钟里,我一个人曾经经历过我生命中的重大起伏,现在,又重新安然无恙的回到了他们的身边。
  
   妹妹轻轻的攥起了我冰凉的手,我在人群里努力搜索着爱人的影子,发现他正在按电梯按钮。亲人的安慰瞬间融化了我的孤冷,我在缓缓下降的电梯间里泪流满面。
  
   麻药还没有失去效力,我不能枕枕头,就只好直接的躺在病床上。偷偷的触摸被子下的皮肤,麻醉的状态下皮肤还保留软的质感,却没有一些知觉,正像橡胶一样麻木和有弹性,彷佛不再属于我,却又有着某种幽默和滑稽的味道,使我不由得想起了那篇王朔著名的小说《橡皮人》。输液单上表明着有7瓶子的液体要点滴,护士们在百般无奈之后,将针头定位在了我的脚上。
  
   慢慢的我重新变得理智起来,宣称自己已经没事了,打发走了所有人,只留下先生看护我。结果先生的苦难就拉开了序幕,被我折腾的脚不沾地儿的像个忙碌的陀螺。切口的疼,输液的痛,还有浑身的不舒适统统变得色彩加重,先生不停的为我调整枕头的高度,转换平躺侧卧的姿势,却还是不能缓解不适,我蹙着眉头,心中的怨气渐渐升腾,而他,责无旁贷的成为了撒气包,饱受煎熬。
  
   一瓶又一瓶子的输液点滴下去,我的小腹很快胀得像是一面鼓。纵然先生细心的买回了卧式便盆,可是躺在病床上我还是不得要领的不能顺畅排尿,难过尴尬的就差哭出来,而脚上却依旧扎着点滴,所以根本不敢轻举妄动。那一刻,我几乎精神崩溃。
  
   麻药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创口的疼痛变得真切的鲜明,而新换上来的输液里面加了钾,开始刺激血管,痛觉也从脚一直一直的爬上来,雪上加霜,我简直痛不欲生。努力的想朦胧睡去平缓一下疼痛,可是那样灼痛样的痛楚让我的睡眠早已经做鸟兽状逃逸如飞,我睁圆着眼睛看着病床外黑暗的夜色,没有一丁点的睡意,而先生的按摩罐了热水袋还有变换枕头的方向等等尝试统统失去了作用,我终于不堪忍受这样的苦楚,焦躁的命令他去叫护士来帮我拔下点滴。他迟疑着不动作,要我再坚持一下。我红着眼睛冲他发火,说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他才在我的震怒里磨蹭着起身。
  
   我听见他在走廊叫护士的声音,又听见护士在要他请示医生。躺在病床上的我,在肌体所能忍受的极限里艰难跋涉,忽然间觉得万念俱灰。生病的人已经不能够算作一个完整的人,她的尊严和自由都被受到这样无情的践踏。终于,医生护士出现了。我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绳,声音沙哑微弱的请求医生给我一针镇定剂或者麻醉针。不知是我的哀求起了作用还是医生良心发现,他同意护士给我注射一支镇痛剂,询问我早已经排气完毕,也大赦我可以停止点滴了,因为这些输液的作用也只是维持电解质平衡,加快肠蠕动的。
  
   不知是心理暗示还是镇静剂迅速的发挥了起了作用,我的伤口变得疼痛不那么强烈了。被先生扶着坐起来的时候还是感到头重脚轻的不适应,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2点多了。蹒跚着捂住切口,用阑尾术后病人的特有姿态摇摆着去了一趟厕所,回来之后在先生的搀扶下竟然还在病房内慢慢的踱了两圈,因为害怕切口粘连,所以只好咬紧牙关的抓紧时间遛弯儿。
  
   重新躺回到病床上,听着走廊里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说话声,络绎不绝的撞击着耳鼓。睁着眼睛在黑暗里无比清醒着,回想着我生命里的苦难的一天的种种细节,耳边传来先生在对床安稳的睡眠声音。我在心中祈祷,黎明快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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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帖


回复人: 凡一 Re:七天七世纪 回复时间: 2004.11.08 18:32

    这样读下去,感觉好象是自己在经历一切一样,感同身受.
  相信一切很快就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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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快乐的小妖 Re:七天七世纪 回复时间: 2004.11.09 17:19

    接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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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苏妃 Re:七天七世纪 回复时间: 2004.11.09 22:08

    (二)
   陌生的城市在清晨的喧嚣中醒来,我也在夜不成眠中开始了新的一天。嘴唇因为缺水变得干裂,尝试着啜了一口矿泉水湮印嘴唇,谁知道又被呛到气管,开始猛烈的咳嗽了起来。这一下可不要紧,连带着伤口牵扯的激烈的疼痛就快让我窒息,先生急忙拍我的背,我慌张的按住喉咙,像是濒死的鱼一样惶恐紧张。总算停止了咳嗽,从此我也变得小心翼翼,不敢笑,不敢咳嗽,不敢打喷嚏。
  
   今天仍然要输液七大瓶子,所幸的是免去进餐的麻烦了,因为靠着输液就可以存活了。吸取昨天的教训,死活不让护士将点滴扎在脚上了,而今天值班的俏丽的小护士也功夫了得,楞是一针见血的制服了我的手上的血管,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望着医院白色的天花板发呆,切口的疼痛变得不再那么凄楚,我甚至有些适应那种疼痛的存在了,现在开始为枯燥的住院生涯感觉到无望。
  
   中午的时候,姐姐带着儿子赶来松原看我。天气已经变冷,宝贝在姐姐的照顾下已经换上了银灰色的绒里运动衫,脸上带着我最熟悉的少不更事的谦和的笑容,向我张开了手臂。
  
   一夜不见的小小的他他彷佛长高了许多,而他的出现,像是一道阳光忽然照亮了我灰暗的生活,我顿时感觉眼前一亮,精神为之一振。轻轻的把我的宝贝拥在怀里,抚摸他的头发,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千。他乖巧懂事的询问我刀口还疼不,我忍住了泪眼婆娑,故作轻松的告诉他已经好多了。儿子和他老爸又来了个男生式的拥抱,父子情深的两个人笑作一团,我不能笑,也牵动着嘴角,笑容满面的附和着那种快乐。
  
   儿子坐在我的床边,温言软语的嘻笑着逗我说话,他的老爸举着给我灌好的热水瓶子任劳任怨的敷在我的手上。儿子忽然说:“妈妈,手术时听说你哭了,为什么啊?”先生说:“哈,那家伙哭得洪水滔天啊!”我不好意思的笑了,重新将他搂在怀中,彷佛害怕再一次将他失去,姐姐接过话头说:“你妈妈那时候时惦记你啊!”我也缓缓的说:“那时候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儿子懵懂的问:“怎么会呢?”
  
   幼小的他始终不会明白我曾经经历过的那种心路辗转,而我,又能怎样向他解释呢?我只是沉默的抱紧了他小小的身躯,不再言语,抬头却清楚的看见了姐姐有眼角隐约的泪光在闪烁。
  
   先生适时发出倡议,和儿子每人把守病床的一边开始给我做全身按摩,他们的手艺根本不专业,而通过他们的双手传递的却是无法计量的浓重的安慰。亲人的关怀,爱人的关心,孩子的关切,我被亲情暖暖的拥抱着,原来我是这样幸福和幸运的,从不孤寂。轻松的对话,温暖的眼神,来自我最爱的人的爱抚,在秋天的病房,带给我无限的幸福与旖旎。
  
   雁子夫妇也来看望我,为我带来了艳丽奢华的花篮,还是她最了解我,浪漫依然是我的致命伤。美丽的花朵加上快活的心境使我的情绪迅速变得豁达起来,望望窗外的天空,也是满眼的阳光妩媚。
  
   而我的雁子老姐就开始像是户籍人员一样开始和我的病友甲,那个小女人交谈起来。我从甲闪烁其辞的言语中揣度出她似乎有什么不想言说的顾及,而这个可恶的雁子就是步步紧逼,打蛇随棍上的穷追不舍,到底将病友甲的身世问出了个脉络。我躺着听她在那里弄权,忍不住偷笑。
  
   病友甲患的是结肠炎,手术过后很久伤口也不愈合,现在来住院复查。我和雁子听见她说出“化疗”的字眼,都神色突变,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的不再说话。同在医院混过几年的我们都再明白不过化疗意味着什么。
  
   病友甲行事利落、说话干脆,职业是教师,据说还是小镇镇长的儿媳,我想她不会不明白自己疾病的性质,只不过她自己不愿意说出来罢了。好在她的心态特别好,根本就像没事人一样安之若素。点滴完毕,花了很长时间一层一层的细致的涂化妆品,然后打扮的整齐漂亮,随着一个黑衣的男士离开了医院。
  
   望着他们的背影,雁子鄙夷的吐舌头:“这也不是个一般战士!那人估计是她的小情人儿!”我捂着伤口,强忍住笑:“老姐!拜托您可歇菜吧!管人家的闲事你有瘾啊?”她像是被我提醒一样,立刻火烧火燎的叫嚷:“还说呐,昨天我跟你上老火了!估计我明天也得犯病儿!”“你这个沾边赖!”我啐她,两个人笑起来。
  
   午后的时候,我见到了我同室的病友乙,一个憔悴寡言的中年女人。她丈夫的小妹陪护着她,我从简单的问话中得知她的嫂子患的是乳腺肿瘤。从她灰暗的脸色还有手术后变得平平的胸部我还是嗅到了一种不祥的感觉,果然不出所料,我第二次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了“化疗”这个恐怖的字眼。而这个可怜的农村女人显然还不懂得化疗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还在固执的和小姑争论着不想继续治疗下去,担心花掉她本来就不宽余的钱款。不久,病友乙的妯娌送来了晚饭,看着三个淳朴善良的女人开始他们的晚餐,我默默叹息。
  
  而我的输液也终于结束了。被释放下来的我急着去走廊放风。先生扶着我蹒跚的在走廊中来回游荡,路过一个又一个病房。透过小小的病房的窗口,我忍不住向内观瞧。
  
   走过普外的病房,一副鲜活的人间《浮士德》就在我面前缓缓展开来。痛苦的呻吟,雪白的绷带,冗长的输液,麻木的眼神,挣扎在病痛里的人们,集中的汇集在这狭小的区域里,浓缩了具体的人间苦难,也把来自精神和肉体的痛苦折磨如此鲜明的横亘在你的面前。生命是卑微的,当我们要横渡过生命之舟,却注定要经历这些不可逃脱的苦痛和历练。而生命的主旋律,就是挥之不去的苦难么?
  
  先生去超市买日用品,剩下我一个人站在病房的窗前看着月亮慢慢的升上来,将光辉洒在异乡陌生的角落里。窗外万家灯火,我默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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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花落做香泥 Re:七天七世纪 回复时间: 2004.11.11 23:02

    继续~期待你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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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火山 Re:七天七世纪 回复时间: 2004.11.13 11:53

    很好~~~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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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derek909 Re:七天七世纪 回复时间: 2004.11.14 12:27

    好久没有消息,看你还是这么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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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苏妃 Re:七天七世纪 回复时间: 2004.12.05 22:23

    (三)
  周日的早晨我早早的就从所谓的梦境里清醒过来,其实整夜我都几乎没有很深层次的睡眠。深夜医院走廊里有人来来回回的走动,那些凌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都清晰的冲撞着我的耳鼓,提醒着我的无眠。切口牵扯的剧痛让我也不能够随心所欲的平躺或者侧卧,只有微微蜷着双腿,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的进入睡眠,结果疲惫不堪。虽然不停的在先生的协助下变换睡姿,可是终究找不到舒服一些的睡姿,无奈的睡眠像是另一种的上刑,别人香梦正酣,我却睡得万分痛苦,早上起来浑身骨头都发痛。
  
  在先生的搀扶下开始在医院的走廊慢慢的遛弯儿,清扫员正用拖把清扫所有的病房。这时候我遇见了我的小病友夏春雷。先生端着脸盆,我象征性的弯下腰,洗了头发。两天的医院生涯,我的烫发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完全是不堪猝睹了。换上了大红色的家居服,涂了润肤水,我怅怅的叹息。因为没有镜子我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不过感觉今天自己状态积极了很多。让先生叠好被子靠坐在床上,俨然一个意气风发的健康人。
  
  八点之后,病房的护士推来输液车,把我们502病房的每个病人都挂上了点滴瓶子。我的病友甲乙有说有笑的谈着闲话,似乎不是在治疗,那种轻松倒像是一种平常的家常聊天。陆续有单位的同事赶来病房看望我,我打气精神和他们介绍着我的悲壮经历。大家说笑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病友乙的脸上滑过一种不易察觉的失落,大概她是在自己的寂寞感觉有些不适吧。而和同事谈笑风生也是短暂的,他们很快就离开了,嘱咐我好好养病,幸好,了解我的小兄弟给我带来了MP3,甚至还带来了他父亲的一台半导体收音机。
  
  我戴起小小的耳塞立刻有他独特的声音灌满了耳鼓,看见屏幕上滚动的乐曲是刀郎的《雨中飘荡的记忆》。这时午后窗外灰色的天空正孕育着一场秋雨的降落。那一刻我不由得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我明白自己终于获得了一种来自音乐的灵魂拯救和慰藉。
  
  吃了先生买来的小米粥后,我就在那些音乐的陪伴里在秋雨绸缪的午后沉沉睡去,竟然无梦。等到我睁开眼睛发现耳边的MP3还在兀自播送,我的耳廓隐隐作痛。侧身看见邻床先生也疲倦的睡着,这些天的操劳也使他疲惫不堪。我为了不惊醒他,就闭着眼睛假寐,由着耳边的音乐流转个不停。而就在音乐的空隙里我分明听见一些压抑着的哭泣。我偷眼看去,病友乙的床空着,病友甲背对着我正在和一个女人哭诉。
  
  我知道偷听人家说话是不合适的,可是我没有选择的维持着僵直的姿势,就在恍惚的音乐里听见甲抽噎着说:“我爸爸总是说他不缺你吃的也不缺你喝的,不理你就不理你呗,可是,过日子谁家这么过啊?”那个女人什么也没说的沉默着,却在沉默里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沉痛和沉重。我知道这是甲在讲述她的婚姻,她的表面的坚强之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苦涩。在我住院的几天里,我的病友甲乙的丈夫都从没有露面过,甚至连电话都没有一个。陷在病痛折磨的女人们一定还承受着更多的心灵折磨。
  
  我企图翻身却还是不能自主行动,相反伤口的疼痛使我忍不住呻吟起来,爱人迅速的跳了起来,带着睡意惺忪条件反射的奔向我,一脸惊恐焦虑。一时间我满怀愧疚。先生扶着我在病房里开始慢慢散步,我看清楚了来探望甲的是她的母亲,一个很朴实的农村妇女。甲已经擦干了眼泪,接着对着镜子在化妆。她的母亲是位很和善的女人,询问着我的病情,趁着甲离开病房的时候幽幽的叹息着说:“我就是放心不下心她啊!”我明白这位母亲的苦衷,女儿的生病不仅让她愁肠百结,婚姻的风雨飘摇更是令这个瘦弱的妇人不堪重负。
  
  晚饭的时候我因为终于获释可以吃些流食,所以兴致盎然的拿着送餐的菜谱煞有其事的研究着点菜。几天的远离食物真的已经淡化了我对于人间烟火的浓重依恋,原来清心寡欲就是因为生病就可以修炼成功的。我点了一份鸡蛋羹,先生点了一份香辣肉丝,四个花卷。我看见菜谱上写着“土豆丝饭”,立刻想起了炒得白酥酥脆生生的土豆丝,一时间勾起了我对之的无限向往,于是又点了一份土豆丝。
  
  等待晚餐的这段时间,先生美滋滋的用我的马克杯冲了一杯雀巢速溶咖啡给自己提神儿,他一向是个乐观豁达的人,天大的事当前他还是懂得照顾好自己的饮食起居,从来不会担心得不吃不喝。咖啡的香气慢慢升腾起在充满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矛盾而又和谐。
  
  爱人像个小孩子一样新鲜的摆弄着半导体调着波段,这种物事已经有年头淡出了我们的生活,记得还是在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曾经在一起傻兮兮的听着某个调频兆赫的音乐节目而乐不可支的充满喜悦,现在回想起来几乎恍如隔世的陌生和遥远。终于他调出了一段音乐,他忙着摆正天线,我侧耳聆听,却是赵咏华的《最浪漫的事》。
  
  我向来不喜欢她的这么矫情的歌的,也从来也没有仔细听过。而就在秋日的病房,咖啡的香气里她的声音在这样讲述: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歌声里默默望着爱人忙碌的身影,一瞬间热泪蔓延。
  
  我们的晚饭被送来了。黄澄澄的鸡蛋羹,丰盛的菜肴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我忘记了自己立下的不肯在病房里进餐的誓言,我的伪装的“洁癖”不攻自破。慢慢的一羹匙一羹匙吞咽着鸡蛋羹,看着爱人不顾吃相的据案大嚼,忍不住偷笑。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在手术室经历的非人的礼遇,现在可以进食的我,终于感觉到自己已经恢复到了亚健康的状态。我发现食物的好处在于不仅可以安抚你的胃口,也可以提供给你良性的心理暗示。
  
  而爱人在我停箸之后,风卷残云的将所有的食物吞进了他的胃。包括四个花卷,一份土豆丝,一份香辣肉丝,还有我剩下的半个鸡蛋羹。餐毕还打开一瓶汇源果汁美美的喝了半瓶,直看得我目瞪口呆。我终于明白“吃得是福”的全部理念,面对着杯盘狼藉敬佩着这位腰圆二尺九寸的仁兄(当然,这个尺寸是他屏气的状态)佩服的不得了。
  
  和病友乙聊着爱人的好胃口,她也忍不住笑起来。我说他一向是训练有素的,我们家里“病人”太多了,从我的爸爸妈妈到我的大姊二姊三姊小妹生病手术护理他每次都责无旁贷的勇敢冲锋陷阵,这回又轮到我,多次的护理也让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就是“吃得饱,睡得着”,很懂得养精蓄锐,以利再战,所以和他在一起从来不用担心和忧虑。因为即使天塌下来,也可以由身长1.80的达观向上的他撑着的。病友乙听着我的讲述,脸上浮现出羡慕的微笑。
  
  饭后的散步结束,我们分别坐在床上,无所事事的对望。病房没有电视,所以时间过得分外枯燥和无聊。爱人这个电视狂没因为忙着照顾我也没有闲暇去怀念他的精神寄托了。于是爱人提议给我打些热水来泡脚,因为我抱怨每晚都睡得很糟糕,他说也许泡泡脚会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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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海兰 Re:七天七世纪 回复时间: 2005.01.04 13:33

    看得我下定决心一定不能生病,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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