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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紫薇花 收藏:5 回复:9 点击:1401 发表时间: 2004.11.10 15:26:53

才女殇


  阳光透过窗棂射了进来。薛林正靠在上铺的床架上,大半个身子还掩藏在毛巾被里,胳膊和胸以上的部位露了出来,手里是一本蒙田的随笔。阳光在经过窗户的时候,成为了灰尘的载体,或者说称为了灰尘的照妖镜,平时看不见的微微小颗粒明目张胆地搔首弄姿。薛林揉揉眼睛,环顾被阳光温暖出来的宿舍,一张张暖床上,姑娘们酣睡正浓,各种各样的睡态都有,横看成岭侧成峰,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张着青春的毛孔,不同的神情中孕育着不同的好梦。这就是A大的女生宿舍,星期天的下午。
  薛林喜爱这样的下午,这样的阳光,这样的暖床,这样无所思虑地看着扑散着浓郁油墨香的书本,这样凝视着春意盎然的窗外和毫不逊色的室内。她在女生们纷纷醒来后,情不自禁地赞叹着,多么美好的人生啊!掩藏不住的喜悦和满足让大家一阵嘻笑。薛林说话的口气和运用的语言经常是大家打趣的对象。比如说她从来不说“开心”,她用“愉悦”;她从来不说“早上”,她用“早晨”;虽然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她比较书面的语言,但她说出“今天早晨我很愉悦”时,还是会让大家忍不住要笑,当然这笑也并非恶意。
  然而,在薛林说出“多么美好的人生”这样的话时,女生的嘻笑里就少了几分单纯,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或者说笑里的成分增加了:模糊地猜测后的讪笑,隐约的嫉妒里的冷笑,由衷的羡慕里附和的笑,种种含蓄地混杂在一起。这一切,是因为薛林有让她们猜测嫉妒羡慕的理由。这个从农村里走出的乡下姑娘,很有希望称为全国赫赫有名的大学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保送研究生中的一个;这个外表并不最出众的 “才女”,赢得的却是学校里最潇洒也颇有家庭背景的市委委员家公子之欢心。这也无怪乎她对人生的感叹会在别人心中激起不同的感受了。
  可是只有薛林自己知道,她所说的多么美好的人生,实在不是逝去的不可追忆的过去,也不是漫长的不可预测的未来,更不是看似甜美幸福的当前,她只是指这个下午,这个星期天的充斥着阳光和少女们相互亲爱味道的下午。至于真正的人生,她常常不愿去想,不敢多想,不能细想,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给那个人生以任何评价。
  男友的电话说到就到。韩则,市委韩委员的独生子,选择在下午五点钟给女友电话,是因为他比较了解女友的生活规律,也因为他自己也刚刚从足球场上回来。唯一特别的是这天的他心里孕育着一个计划,一个标志着他和薛林关系进入一个新的阶段的计划。他决定把薛林正式带到家里去,就在这个周末。理由非常简单,他们马上就面临着毕业,在人生的重要关头,仅凭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是很难获得宝贵的社会资源的。他必须利用父母的关系,留住薛林。
  当他把想法和薛林说的时候,薛林很不以为然。下午的好心情一直延续着,她仰头看天边的晚霞,睫毛很长,甚至飞扬,目光闪亮,甚至发光,她几乎是自信的说,“以我在咱们学校的表现,留下来还是不成问题的吧。”韩则看着她踌躇满志的样子,想说什么,却咽了下去。
  不过,韩则家还是要去的。毕竟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更何况薛林不丑,至少算得上秀美,而且举止得体,谈吐优雅,是A校小有名气的才女,往台上一站,面对几千人也是落落大方,声如黄莺。薛林也很早就有想去韩则家的想法,因为老家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是反复叮嘱过的,“小林啊,选丈夫一定要选个好人家的。”这个好人家,薛林决定用自己的眼光去判断。
  市委大院离A校坐公交车可能需要一个小时。不过韩则早就和父亲的司机打了招呼,小车一路顺行,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及至这个时候,薛林才觉察出紧张来。天还没有黑,让薛林感觉自己原本打算隐藏起来的紧张全部浮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拉了拉韩则的手。韩则冲她笑笑,反倒轻松起来,“没事的。”
  与农村那种热情接待的规矩不同,韩则和薛林在客厅里坐了好一会,也没有见人出来。韩则家住的是一套两层的小洋楼,里面布置地并不显奢华,但据韩则介绍,橱柜里一个毫不起眼的陶罐就是好几十万。薛林四处张望,其实眼中尽是空白。她设想了几种见面的场面,却没有想到早有准备的韩则父母会迟迟不出。韩则倒仿佛没有觉出什么,一个劲地让薛林看这看那。
  韩则的父母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出来,以至于薛林心想这半小时正好是坐小轿车节余出来的。韩则的母亲从楼上走下来时挂着温柔的微笑,但薛林很快看出来她是冲着自己的独生儿子在微笑。韩则的父亲,薛林在电视上见过,却似乎比真人长得更有风度。韩委员的目光重重地落在了薛林身上,薛林下意识地把脊梁一挺,好去承受某种压力似的。那重重的目光悠悠地移开了。韩太太的声音夸张地响起来,“这就是薛林吧。”
  严格地说起来,韩太太不属于电视小说中描写的那种贵妇人一样的人物,她应该还不懂得去健身房、娱乐场所参加各种贵妇人沙龙,不懂得到商场里去挑选和购买各种价值不菲的名牌,因为从年龄上说,她们这一代还没有真正懂得享受现代生活。但多年的官宦生活依旧给韩太太塑造出了一种气质,她尽量平易近人,却依旧透着居高临下;她尽量和蔼可亲,却仍然留着不可接近。当她说“这就是薛林吧”时,她甚至没有把目光稳稳地放在薛林身上,与她的丈夫一样,她的目光很快就移开了,带着漫不经心的漠然。
  在那一刻,薛林感到了委屈。薛林是敏感的薛林,也是容易受到伤害的薛林。委屈的薛林于是有些失落,失落的薛林于是有些心不在焉,心不在焉的薛林于是有些冷漠,冷漠的薛林于是显得沉默。气氛并没有按照薛林所构想和韩则所希望的那样进行。韩委员几乎没有多和薛林说什么就兀自看起报纸来,而韩太太倒是问长问短,话语却像是查户口般生硬。她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你家在哪啊?”韩太太问。
  “陕西农村。”薛林脆生生地答。
  “农村也不错。”韩太太若有所思地说,“家里几口人啊?”韩太太问。
  “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韩太太脱长的“啊”让薛林感到别扭。
  这时韩委员转过头来,皱了皱眉,用纯领导式语言问,“农村超生问题还这么严重?”
  薛林被他的语气弄得一时不知怎么回答。韩太太也不说话。她拿起身边的毛线团,开始打毛衣。突然又飞快地撇了薛林一眼,“你们农村人倒也有这样白净的啊。”她的话也不知是赞扬薛林的皮肤还是贬斥薛林的身份。薛林顿时觉得自己无比卑微了起来,在寥寥几语的对话中,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资本,她不过就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家里严重超生的姑娘,也怪不得像她这样的人赞美人生的时候会引来嘻笑呢。薛林觉得头脑沉沉的,自信和骄傲在短短的时间里全然变做了虚无。她面临的不是一对普通的夫妇,而是某种身份的象征,某种人物的代表。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仿佛看清了自己。她观察着韩则,她看到韩则眼睛盯着电视,似有非有地吸了一口气。她感觉出来他也是失望了,他也许也是这个时候才清晰地看清了他所选择的是怎样一个女孩吧。
  等韩则和薛林返校的时候,两人什么也没说。快到女生宿舍门口了,韩则艰难地说了声,“其实也挺好的。”薛林的眼泪就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她一扭头,就回去了。那一夜,韩则没有给她任何信息和电话,薛林有一种奇怪的确信,就是她已经失去他了。
  爱情原本是最强大最坚硬的东西,可爱情也是最弱小最脆弱的东西。韩则不是不知道薛林心里的难受,但他同时觉得自己更加难受。其实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他也曾经感受到与薛林的种种观念的不同,尤其是在消费上,薛林常常对他的大手大脚颇有微词,让他莫名其妙,而他有时也受不了薛林过分简朴的打扮。当他的父母对薛林表现出那样一种态度时,他发现自己更多的不是埋怨父母,而是发现了父母不满后的惶恐,以及对薛林隐约的失望。无论如何,在A大校园,薛林还是众多男生追逐的对象,与薛林并肩而行也能招来许多羡慕的眼光。但薛林坐在他家的客厅里,局促不安,显得寒酸而单薄,与他平时一块长大的那些光彩照人的女孩子是多么不同啊。薛林和他家的气氛有一些不协调,并不能相得益彰呢,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有些仓促了。
  似乎,他们曾经在那样一段时间里,很亲近过;但那毕竟只是一两年的时间。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数年的迥然不同的生活,给他们造成的隔阂,又岂是这一两年可以消除的。很长一段时间,韩则没有来找薛林,薛林更没有去找韩则。薛林不知道韩则是怎样度过的,但深夜的薛林总会回想起与韩则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任凭泪水把枕巾把被子湿透。
  容不得薛林再悲伤了。马上就面临着保研。教务处的主任很早就和薛林谈过这个问题,连表都让她填了。薛林一直对那个满脸关爱的小老头满怀亲切。感觉他就像老家那些其貌不扬的乡亲们一样。当薛林给他打电话询问保研的事情时,主任爽快地说,“好吧,正好今天有一个重要人物过来,你也是我们学校的才女了,晚饭的时候过来陪陪吧,好好打扮下。”
  薛林挂下电话发了呆。她不大明白“陪”的含义,但知道自己必须把自己收拾一下,无论如何吧,形象还是很重要的。可翻遍衣柜,也没有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只好去隔壁宿舍借,在自己宿舍借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到了隔壁,发现同学徐妮也在认认真真地对镜梳妆,不等薛林说什么,就说,“主任让我俩一块去。你先坐,我马上好。”薛林开口想说什么,却觉得已经没有意义了。就这样去吧,学生嘛。她看着徐妮又是画眉又是搽粉又是洒香水,自我安慰地对自己说。
  薛林也许又错了。她们陪的重要人士,是上头教育部门的一位主管,姓刘,刘主任,不过此主任可不比彼主任。按说教育部门的主管不应该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可他却和自己身居国家机关的各位同学一样,爱上了漂亮的女色。而且据说,他平时所带出去的美女,身价是最高的,因为从本科到博士学位摆在那里,谈吐优雅,气质不凡。因此,该主管每到一处,喜欢美女作陪,凡有美女所在之处,他也就格外豪爽。当他看到薛林和徐妮两位人物时,眼前当然是一亮。徐妮光彩照人,宛如钻石;薛林却清纯脱俗,绝似璞玉。让他简直有点分不出伯仲,直喜得一个劲地赞叹:“素质高,果然素质高。”教导主任见状,把二女叫到一边,示意她们放开表现。徐妮却是无师自通, “刘主任,我敬您一杯,您先干。”干字硬是咬成了四声,把主任同志乐得满脸桃花,也就不顾忌薛林了。薛林见徐妮在酒桌上谄媚的笑脸,自己反倒替她脸红了起来,直觉得火辣辣的。一会让点菜,刘主任指指点点地点了几个,等小姐一走,徐妮的小嘴就凑到了刘主任的耳边,“主任,你把服务小姐搞定了?”刘主任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徐妮娇嗔道,“我是问主任是不是把小姐点菜搞定了?”刘主任拍拍徐妮的肩膀,春意盎然地说,“小妮子,素质高!”薛林冷眼旁观,只见教导主任和其他几人神色十分平静,不由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孤独。她以上洗手间为由,走到大厅里。只见装修得灯火辉煌、可容下几百人的大厅,此时已经是济济一堂。可见这个消费极高的地方,并没有曲高和寡。衣着光鲜的男女,全然不见生活中正襟危坐的样子,纷纷露出不同程度的醉态,或许是酒不醉人自醉的失态。靠窗一个满脸通红的男人大声叫嚷,突然狂吐一气,吐出的污物里几乎什么都有,红绿交杂,五颜六色。众人起哄一片,群声嘈杂。薛林突然想离开这里,她想,有了徐妮的存在,她其实已经是无足轻重的了。
  推开饭店的门,外面已经是星星点点的夜色。只是地面的灯火过于辉煌,以至于天上的璀璨都黯然失色。在这个时候,薛林是渴望韩则在身边的,可是她知道,正如她不属于刚刚走出来的那个世界一样,她也不属于韩则。他和她,也许是真正地一段错误的开始。站在马路中央,薛林的眼泪喷薄而出。来往的行人好奇的目光里,却没有关心。
  虽然心里有了准备,薛林还是没有想到,保研的名额会确确实实地落给了徐妮。徐妮是个爱打扮的女孩,但在成绩和平时表现上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甚至还有一科险些挂过。徐妮取薛林而代之,女孩子们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气愤。薛林的失恋和失意让她们一时有些同情她。而薛林要的并不是这个。
  在众多的女生里,薛林比较喜爱的还是刘梨。刘梨虽然也表现出了气愤,但她的表现是平和的,是不动声色的。她看薛林的目光里,不是同情而是真真实实的关切。她把自己看的书、杂志拿给薛林看,也是默默的,带着柔柔的支持。薛林从心里头感激着刘梨。所以,当韩则约她出去走走的短信发来时,她把自己写好了很久的日记交给了刘梨,让刘梨给韩则。她相信,此时此刻,她已经丧失了部分表达的能力,也许那一篇篇长长的文字,才能够更加说明她的心事。
  刘梨回来的很晚。很晚才回来的刘梨面颊绯红,她告诉薛林,韩则还是要和她分手。刘梨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的关切依然很浓厚,让她的目光显得炯炯有神。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薛林,薛林笑了一声说,“没事,这是我想象中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肉体无比轻盈,思想却无比沉重,一直沉到了最低,看不到了底。
  男友没了,保研泡汤了,薛林发现她确实已经没有赞美人生的激情了。宿舍里好几个人都开始了备战考研。她奇怪刘梨曾经闹着要考的,却似乎成天很忙,很少有学习的时间。天气已经渐渐变冷了,薛林想,冬天终于会过去,春天还是会来的。
  考研的成绩,薛林是第一,众望所归的第一。看到自己的成绩单时,薛林情不自禁地翻了翻别人的,虽然招生处的人并不允许她这样做,但她还是执着而无法克制地一个一个查到。她感觉自己有些不自信,感觉自己有一些怯弱,她的手在抖,心也在抖,脸发着烫。也许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招生处的人看看她也就没有再阻挡了。的确,她是最高分。
  生活似乎终于要变得稍微有些色彩了。薛林也决定用上几个月剩余的钱为自己买一件漂亮的衣服,权当换个心情。可她忘了,还有复试。
  复试后的成绩才是最终的成绩。薛林不知道复试考什么,但她发现考研复习都并不紧张的同学们此刻都无比紧张起来。大家有一点互相戒备,回来后一律不说话不交谈,天一黑又各自窜了出去。薛林不怕复试,她有很好的临场发挥能力,她心里猜测,大家可能是出去自己给自己排练呢。这样薛林也紧张了起来,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自己给自己排练起来。偶尔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寂寞,当自己的声音静下来的时候。
  复试并不难,问的是一些很基本的问题。复试的结果接受起来却很难。薛林被录取了,但是自费的名额。她再去问,其他有几个是公费的,分数却在她之下,其中有两个和她报的是一个导师。薛林愤怒了,薛林不知所措了,薛林忘记了理智和修养,冲到了她所报导师那,结结巴巴地询问理由。四十多岁的教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他们都找了我。我的确对他们更多了解一点。而且,也不过就是多交两万块钱嘛。”两万多块钱,薛林不知道那个一年工资不超过两万的导师怎么会说的如此轻松。她含着眼泪走出导师的办公室,徐妮迎了上来。此时的徐妮是善意的,也是内疚的,她叹了口气,说,“薛林啊,知道大家都怎么说你吗?你毕竟生在农村,那样环境比较单纯,有许多的事情,没有人教你,所以,唉!”徐妮说的很委婉,但薛林还是听出来什么,她有些不领情的说,“你就是要告诉我,农村的孩子素质比较低对吗?”薛林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徐妮追上来,叹了口气,以胜利者的宽容态度说,“我知道你怪我抢了你的名额。可我必须和你说清楚,即使不是我,也不会是你。这就是竞争。我还想告诉你,刘梨快和韩则结婚了。她比你更懂得争取,希望你能够承受。”
  薛林倒抽一口冷气。此时依旧艳阳高照。空气那么澄净,但薛林知道有许许多多的灰土悬浮在里头,肆无忌惮地展示着自己。薛林突然发现有阳光并不是多么愉悦的事情,因为即使有了它,依旧没有温度,甚至,看不清晰。
  也许只有回归到生我养我的土地。也许我只是属于那里。薛林无助地想,电话无意识地拨到了家里。是母亲接的电话。当薛林告诉母亲读书还需要学费时,母亲原本亲切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女子啊,你不是谈了个干部子弟吗?结了婚了吧。也别读了。或者,让他给你想想办法。”“我和他分了。”薛林无力地说。“分了?”母亲一阵沉默,“你这孩子啊,就是心高呢。为什么就不好好抓住呢?背时啊。背时啊。”母亲的埋怨有一些不知所措后的不知所言。薛林拿着电话的手不住地抖动,这难道就是她亲爱的母亲,就是在那个单纯的农村里生长起来的母亲吗?她突然前所未有地厌恶起自己的身份来,她突然闻到了自己身上浓重的泥土气息,看看吧,这就是你的母亲,这就是未来的你,在你的心里,金钱往往那么重要,让你不得不忘却一切为了它而颤抖;权贵是那么崇高,让你不得不忽略了一切而为它沉默。所谓的清高,所谓的单纯,是多么表层而不堪一击的东西。
  那一晚上,薛林没有回去,她想,她不能放弃上研的机会。不为别的,只为了她今后即将面临这个世界的孩子,她不能让自己的后代在重蹈她的覆辙,她必须为他铺平一条道路。在恍惚的夜色中,薛林想起了《葬花吟》中那句“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埋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这漫长的街道,无尽的街灯,也许会有一个地方容的下她,会有的。
  几乎就像做梦一样,薛林在当天夜里就为自己找到一个工作。只上夜班,一晚上一百,不包括客人的消费。薛林有些明白这个工作的性质。但当她面对和她说话的那个比电视上的白领更风度翩翩的经理时,当她置身于夜总会高贵馥郁的气氛中时,她说服了自己接受了这个“陪聊”的工作。反正是夜班,只要从宿舍里搬出来住就可以了。夜总会的生活让她触摸到了城市的核心,窥探到了城市的秘密,她和形形色色的人交往,和形形色色的聊,她也不仅仅是聊,因为,人倾诉的欲望,往往是伴随着其他的欲望而来的。而这,又正是个欲望横流的地方。薛林又何尝不是常常会滋生出了种种欲望呢?
  有时候薛林想,人也会蜕变的。就像毛毛虫变成蝴蝶一样,蜕变后的薛林,还能称之为薛林吗?
  那天晚上,经理要求她作为夜总会的红牌,招待一个非常重要的客人。她是满不在意的,所有的人,脱光了衣服以后,在她的眼里都是平等的。但当她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时,还是略微愣了一下。那是个中年男子,好像哪里见过,可是却沉溺在记忆的海洋里,打捞不出来了。他们聊了一会,看得出男人有些心不在焉。男人看了看表,缓缓地说,“有些累了。”薛林意会了,用手触摸男人西服下的衬衣,男人愣了一下,随口问,“你家是哪的?”“农村。”薛林简单地回答。“哦,”男人并没有计较她回答的模糊,而是若有所思地说,“农村现在超生还是很严重的。”男人的话如同闪电一般击中了薛林。薛林眼前闪过无数的东西,包括洋楼、客厅、甚至轿车、楼梯,她怔怔地看着男人,说,“你,怎么也会来这里?”男人一惊,“你认识我?”薛林摇摇头,她知道,既然自己这风尘满脸的样子,已经完全不能让男人想起自家客厅里局促的女孩了,又何必给彼此尴尬和痛苦的瞬间呢。灯灭了,薛林知道,这一个,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天还没有亮。薛林已经醒了。她开门出去。经理还在穿梭忙碌。他走到她身边,似乎非常得意地说,“知道吗?昨晚上可险了?就你接待的,知道是什么人吗?唉,没什么,都是男人嘛。就是他儿子偏偏也来了。你说怎么办,还好安排地比较妥当,小子比老子还是有精力,这不,刚走。要碰见了还真不知怎么收场?”薛林已经听不见任何话了。她的眼前,是那个幸福的、美好的星期六的下午,阳光下,尘土飞扬。
  阳光下,尘土飞扬。
  薛林拉开夜总会的窗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说了一句什么,整个人就已经飞了出去。那一刻,她分明听到音乐,美好而凄凉,“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离她最近的人回忆说,她最后的话好像是,“我看到星星的光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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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帖


回复人: 紫薇花 Re:才女殇 回复时间: 2004.11.10 15:38

    我要表达的也许是过于严肃的主题,无可奈何让人绝望的延伸到教育里的腐败,无法弥补永远巨大的城市与农村的距离,可是我表达地是多么的有限而无力.写小说是多么让人快乐,被评论被理解又是多么令人欣慰.真心希望看到这篇小说的朋友,真诚地给它一些批评一些意见.我渴望着,等待着,感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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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松杉树 Re:才女殇读“紫薇花”《才女殇》有感 回复时间: 2004.11.11 13:13

   
  读完这篇文字,很是沉重,文字的力量是催人深思的,算得上是一篇现实主义的佳作。
  从大学才女到陪聊小姐,从身心纯净到身陷污浊,从沉重压抑的姿态到最终的纵身一跳,这强烈的对比在主人公薛林身上出现,让人感到震撼。是薛林自己选择了这样道路?是谁造成这样的结局?是他者?还是薛林自己?
  存在主义哲学家有一句名言:他者就是地狱。偏颇自然不论,可是放诸本文却知此话的力量,是追名逐利胜于纯洁爱情的韩则、是韩则虚伪市侩的父母、是颇通风情的徐妮、是不择手段的刘梨、是见利忘义的导师、还有那爱得卑微的乡村的母亲一致把薛林推倒了纵身一跃的结局。
  可是仔细想来,这个他者的地狱是必欲致薛林于死地么?不然,这些他者不过是按照所谓的规则在行事情,他们只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要尽可能地利用或者抢夺宝贵的资源,韩则一家为此摒弃了来自农村家境贫寒的薛林,徐妮为此不惜献笑以获得色狼教导主任的垂青,刘梨可以不顾薛林身陷逆境而落井下石,导师为了一些蝇头小利就可以违背良心陷薛林于困境,而薛林的母亲虽是爱女却也责备女儿失去“干部子女”这个资源,凡此种种,我们似乎可以说这些他者的行为不过是无可厚非罢了,所概叹的不过是世风如此,惟有随波逐流而已。
  但是那逼迫薛林纵身一跳的终究原因是什么呢?如果说从纯洁的才女到陪聊小姐是那些无法改变的现实逼迫薛林作出选择的话,那么薛林的纵身一跳则是内心固守的清白灵魂的瞬间崩溃,那些他者做着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怎么又能知道这一切让薛林身心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那这个地狱的到来,终究不能不说是在薛林对于无奈生活的失望和解脱的期盼中到来,薛林的纵身一跳看来终究还是自己的解脱了,这个说话都用书面语的才女,这个爱好蒙田不堪世俗的女子,这个虽然是农村出身却纯洁高贵的女子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灰暗,无法通晓这个世界所谓的规则,她不明白为什么是非黑白能够颠倒,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了名利可以舍弃一切,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坚守一份做人的原则要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她曾经有那么多的机会摆在面前,如果说韩则的放弃是因为出身的贫寒非薛林所能为外,但是讨好主任保送研究生的机会她也错过,而最终向导师献媚的行为她也不愿意做,正是那些不明白最终导致薛林失去了一切,沦入烟花之巷,而最后的一幕则似乎就是一个必然的结局了。
  可是我们又怎么能把薛林的纵身一跳归罪于她自己呢?入烟花巷之前薛林的所作所为哪一点能够让我们指责呢?或者说谁又能够有资格指责呢?屈原当年“举世皆浊我独清”是一种清醒悲怆的坚守,但是薛林的固守清白却是一种天然的自发的坚守,这又怎么不让人尤其感到悲凉哀叹呢?那些现实的如丛林动物一样的生存法则对薛林而言是了无所知的,薛林更多的会沉浸在蒙田描绘的十六世纪的法国的优美的人物风情里,又怎么能够想到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时代人群中早已经难得谦谦君子,更多的是伪君子真小人,说着谎话戴着面具或明或暗地伸出手去,掠夺欲望中的一切。而以最后的结局观之,曾经的才女到烟花小姐到自杀身忘,其结局之凄惨,以俗世之眼光,又怎么能及得上韩则、徐妮、刘梨之流?世道如此,惟慨叹而已。
  而至此,我们可以说才女之殇已经是必然,也许当薛林认识到“男人脱了衣服都一样的时候”她已经认清了这个丑恶的社会,但是她已经无法挽回自己的清白,从纯洁到污浊的距离那样近,只要一个出卖的夜晚,却也那么遥远,无法忘记丑恶又怎么能自救赎?对于薛林来说,认清丑恶的代价就是身陷丑恶,如果薛林就此过着这样的生活,我们也只是悲叹一声,为她凄惨的命运,但是薛林最终选择了纵身一跳,从骨子里面说,如果不是韩则父子的出现也许薛林也会有这纵身一跳,但是无疑他们的出现让薛林的殇亡提前,很难再说薛林的一跳是因为爱情,那样的爱情早已经不复存在,我更宁愿相信是因为他们的出现促使薛林想到了那些美好的回忆,想到了那个隐藏在每日的烟花背后的真实的自己,薛林还是薛林,虽然在堕落中麻醉着自己,但是那内心的坚守又瞬间凸显,让她无法承受生命之重,于是终于薛林在纵身一跳中完成了对这个世界的诅咒和对自己的救赎,也让我们无法不发出最终的叹息。
  不知道是否可以说,薛林不属于这个时代,是时代负了薛林,也许是薛林负了自己,可是谁又能够在这个时代给我们坚守自己的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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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港湾 Re:才女殇 回复时间: 2004.11.12 21:17

    -----------世界!!不!花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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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a飞烟轻似梦 Re:才女殇 回复时间: 2004.11.12 21:58

    看得我心里有些难过。
  本来还想扔了工作去上学呢,现在我不敢了,还是老实呆着。
  我们谁也不能估量金钱和权力的力量,在这样的社会里,尽管我们很无奈,但我们也会学着潇洒起来,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天地,你觉得呢,把什么都看淡些,让自己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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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crane Re:才女殇 回复时间: 2004.11.13 00:00

    你是一个天才的作家,天才的作家便未免有些天真,天真的你带着愤世的心情就完成了这小小的文字,然后被自已感动着,也感动着我们。
   你希望说些什么,于是你精心地组织了情节,我想你把你想表达的东西表达出来了,问题是:
   你所描述的现象现在根本不是一种普遍,你已经不太了解现在的大学校园,这个问题我不想说的太多,因为有了这种经历而走上那条路的我想能占十分之一,还有十分之九的要靠你再去了解,一个有才气的人,就只缺生活基础了,不然也成不了好的文字工作者。
   第二个问题:从文章本身来讲,你或许想将她的心路变化历程好好地描写,但给我的感觉是头重脚轻,我知道你的意思,罗列了一大堆她的挫折,给了她一个坚强的理由,但事情都有一个必然性的,她的必然性呢,真的像是做梦一样?她的价值观是什么?有没有?如果没有,对于一个没有价值观的人,对她的选择又有谁来负责呢?我们选择一个这样的个体有什么意义呢?
   从结构上讲,精心雕刻的痕迹太重,你的《欺骗》就没有这个问题,可能是你个性使然,是不是写这文字的时候自已都在愤怒着,从情绪上讲可以理解,从写作上讲行不通。
   一个如此聪颖的女孩,能为自已的母亲的那句话而发出那通感慨?,“你这孩子啊,就是心高呢。为什么就不好好抓住呢?背时啊。背时啊。”这句话写的好,很有原味,我曾看过一篇女儿写母亲的文章,说是大女儿家穷,母亲过生日她还是去,但总觉得母亲对她不冷不热,她也送不起小女儿送的红包,小女儿来了总会有灿烂的笑,也总是很夸张地张扬那1000元的红包,后来大女儿就不去了,再后来,她搞清楚了,是的,母亲是市俗的,市俗的她就只能有那种市俗的反应,(换成你的文章内就是说,她的母亲就这样的境界,那是历史决定的,出自于对子女一种近于自私的爱啊,我真的深深地为她感动)爱呢?她给予子女的爱却是一样的啊,再后来,她习惯了她母亲对妹妹过份的亲热。你比照一下。
   其实你恨那讨厌的父子俩也没有必要设计划那样一个结尾,我给你想像一下结尾:一觉醒来的她收拾好所的考研的书籍,走出那间空荡的寝室,风有些冷,她来到曾无数次路过的那家夜总会,回头,一轮斜阳正无力地照着大地。。。。。。
   前面是长篇小说的文字,写到刘梨时又快变成小小说了,不是你的错,是它根本不可以载这么多的东西。
   我们是认真看了它才说的话,没有多少恭维,希望你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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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pecheur Re:才女殇 回复时间: 2004.11.14 12:41

    也许我不能如上面的几位林友一样评论得那样深刻,
  但是我却要说我被这篇文章深深的感动着,不错世界就是这样,黑暗而没有规则,但是当一轮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我还是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不仅仅只有黑暗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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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松杉树 Re:才女殇 回复时间: 2004.11.17 17:22

    我很欣赏crane的评述,是另外一种带有情感的评论,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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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新月淡妆 Re:才女殇 回复时间: 2004.12.05 17:34

    看过了,但觉得里面的主人公不会去跳楼。
  她并没经历多少的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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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人: 绿茵孤客 Re:才女殇 回复时间: 2005.03.17 11:50

    人生如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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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茵孤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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