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了年纪的人都说:今年确实比往年冷得早。
才过秋分时节,天还没亮,绵水江面上的雾气便一团团升腾起来, 将九龙场淹没在雾气氲氤之中, 小街青瓦草屋上结了霜,往常一大早闹腾得欢实的狗儿,也幸福地找个避风的地方躲了起来。只有偶而赶早往镇上大户人家送木炭的鸡公车吱呀滚过街道的青石板时,才懒懒地传来几声低沉“唔唔”吠声。人们都躲在被窝里,宁可睁着眼茫然地养神假眠,也实在不愿把热腾腾的身子浸入寒浸浸的空气中,然而讨生活的人就没回笼觉的清福享了.
二十八出头就没了丈夫的张寡妇照例早早地起了床,打点九龙场上唯一的茶铺,准备招呼喝早茶的茶客,当地男人们有个习惯,早起便先耷拉上鞋, 径直奔茶铺酽酽地喝上一个时辰的茶,然后再办别的事,包括吃早饭。当然这拨客人是相对固定的,没闲钱的人早上是不会来的。茶客中,在当地有头有面的,数开钱庄的张二爷、炭场的颜八哥、裹绑腿的袍哥舵把子(龙头大哥)人称地滚龙的陈舵爷,和据说是山中棚子(*川西土语:土匪,是军伍习称)谭尊武的师爷侯福厚侯老太爷了。另一位略显与众不同的就是刚兼上保长的九龙场乡文书刘昭福了,他总是穿上洗得发白的青布大襟长衫小圆口布鞋,显得干净利落, 天一亮, 便踱到靠绵水江的窗边坐下,用张寡妇专门为他备下的、当地人少见的青花白瓷缸慢慢啜着茶。
张寡妇抹完胭脂,用红纸贴了唇红,收拾停当,掌着油灯,踏着吱吱呀呀的木楼板走下楼梯,伙计兼堂馆张二疯子已卸下临街的铺板,生起了炭火烧水炉子,一只只镔铁烧水壶整齐坐放在炭火上,冒着热气,倒使冷风嗖嗖的房子有了生气,有了想象中温暖的氛围。 刚喷出壶的热气阳刚十足,一团团簇拥着扑向浓得散不开的白雾,恍惚之间的感觉,让张寡妇鼻尖沁出了汗,麻酥酥的从脖子直流到晕醉的心里,母性温情丝丝缕缕缠绕、饱绽着从心尖漫溢开来,唤醒的春情使她面色潮红。张二疯子依然忙前忙后,脸上还挂着热腾腾的汗珠, 几年了啊,他一直这样辛苦,一阵暧流几乎将张寡妇击倒瘫软下去,不禁柔柔地轻声叫道:
“张二哥……”这细滑的声音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大吃一惊,赶紧定定神,改口掩饰道:“今年硬是冷得早哈。”
“是呢”张二疯子端着木盆,使劲地泼着水,一边咒骂着咋夜在墙角边随便尿尿的人。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老板娘言辞转折中透出的渴求含义,这原本是他鞍前马后地操劳,梦寐以求都想得到的机会。他心不在焉地答腔,“听说城里来大军,谭爷都把队伍拉到跑马岭了,修了雕堡,说是要和共匪大干一场。世道怕是要变了呢?!”
张寡妇用恼恨又带鄙薄的眼睛扫了张二疯子一眼,刚开始蠢蠢欲动的春情联想一下子抛到了寒气迫人的绵水江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浓郁的惆怅马上又涌进心头,恼恨也随即转为满腔愤怒。她又恢复到一惯对张二疯子说话的样子,口气变得坚冷如铁,骂到:
“咋夜又去耍钱了吧?!谁要你吃家饭拉野屎了,他牛打死马,马打死牛,关你屁相干啊。去把洋马灯熄了,煤油不要你出钱买啊。”张二疯子眯瞪着还挂着眼屎的眼睛,他不解为何大清早地冲他突发无名之火,听着这能抵死水牯牛,象是与门口青石板上相撞,迸出火花的话,他再不敢答话,只在心里暗骂:狗日的骚婆娘,又是想叫隔壁骚哥昭福儿X了。当他下意识抬起头时正好与张寡妇冷冷目光相接。一阵穿堂风过来,他不禁地打了个寒颤。
(1--A)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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