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痕
我象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转弯,减速,慢行。一股强劲的风夹着雪花迎面吹来,楼房、街道和雪花同时飞起来,和我的车轮一样向天边倾斜。一大群人和被风吹过来卷在一堆的落叶、纸屑、废弃的塑料袋一起,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紧张、骚动、拥挤不安,铺天盖地象棉絮一样在天空飞舞的大雪在这种燥热的空气里遽然消失。 我看见马路右侧一个年轻的女子,她一丝不挂,站在路边融化的雪水里,身上的污迹掩不住皮肤的细腻洁白,毫无遮掩的胴体散发出冬季里储藏的苹果烂熟而甜香的气息,乌黑的眼睛闪烁着惊恐却纯洁的光芒,如一小片月光,将四周污秽的马路、水迹、人群照射的更加污秽。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象涌动在洁白胴体上的一片乌云,被风吹拂着无限膨大起来,遮住了这段正在行走着消逝着的时光。茫然无意识的空间受到阻挡,旋起一个窝状的螺旋,一波一波将她旋在中央。上方是一树枯萎焦黄马上就要飘落的白杨树的叶子,脚下是一汪融化了的肮脏的雪水,她赤裸圆润的双足浸在里面,顿时使水面荡漾起来向四周蔓延,试图突破源源不断涌来的尘埃和渣滓。 她站在那里,比一块从天外跌落的陨石还要突兀,神秘,引人好奇;比天上飘落的雪花还要自然,纯洁,泰然自若。和周围强烈关注的氛围形成巨大的反差,来回的走动使她的身体更加耀眼,无比生动。 人群被一种丑陋的,莫可名状的快感折磨着,眼睛鼓胀,呼吸急促,面色潮红,在雪中象一张张浸泡在显影粉里的底片,凸现,曝光,定格。空气里到处是潮湿、浑浊的呼吸。 突然,她向一个刚刚走过来站在路边的男子冲过去。那个男子正被眼前的景象吸引,毫无防备,在她到来的一刻本能的惊恐的使劲推了一把,她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人群更加兴奋起来,有人大声的起哄,调笑那个男子,男子在这种刺激里亢奋起来,冲上去又狠狠的踹了她一脚,坚硬的皮鞋踢在柔软的肌肉上,鲜红的血流下来,在雪地里开出花来,鲜艳,惊心。她没有理睬自己的身体,眼睛紧紧的盯着男子手中一袋热气腾腾的馒头。雪白的馒头覆盖了整个世界,覆盖了寒冷、肮脏和她如玉的身子。 我感到血涌上来,浑身的骨骼象被她砸伤的地面,酸涩而疼痛。我的神经被长久的匍伏在地上的曲线越来越紧的缠绕着,被汩汩的不断流出的鲜血折磨着,快要承受不住。我听到心灵越来越急迫的追问和催逼,非得要与她一起站在众人的视线里才能够平息。血在我的皮肤上流淌着,缓慢而炙热 。现在,她所受到的一切伤害和侮辱都与我有关。或者干脆说,雪地里赤裸着的人不是她是我。我咬紧了牙齿。 人群暂时的安静下来,空气如一把正在绷紧的琴弦,充溢着一种张力和高亢,随时都会发生断裂,嘎然而止,也可能永远不会。 她依然伏在地上,很快的和雪融为一体,无可分辨,或者无需分辨。或者她根本就是一片尚未融化的雪,因为洁白而在泥土上显得陌生突兀。 现在,我站在视线的烧灼里,紧张,不安,瑟瑟发抖,象即刻就要爆炸的气球,象一丝不挂的裸体,象站在世界末日的边缘。我即刻就要站出来,捍卫我的尊严。我已经看到我声色俱厉的指责这些无聊麻木丑陋的看客了。我为什么如此羞赫难堪,恼怒不已?赤裸着的究竟是她还是我和侮辱我的人群? 这时,一个老太太从角落里走出来,她臃肿的身体带着往事的痕迹,皱纹里藏满沧桑。她是一个扫街的老人,每天徒劳的扫着不断生长的尘埃和垃圾。她脱下身上芜秽的布衣,走过来盖在她的身上。她立刻就象融化了的雪水,变得肮脏灰暗,和泥土再没有任何分别,和这个世界再没有任何冲突。很快的消失在空气中,消失在茫茫的大地上。 一辆警车开来,带走了她,人群瞬间走散,似乎从未聚集过。只有我紧张的心灵依然在大口喘息。刚刚发生的一切好象一场幻觉,或者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只是我在转弯的时候,车速过快而产生的瞬间的倾斜和窒息。 大雪无声而急速的飘落着,天地瞬间变的静谧,洁白,了无痕迹。 心如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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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ゅoО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曾共一学堂,同享甘与苦。 如今各自飞,他年还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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