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象粘附在世界表面的微粒生物
　　可以轻易的被风尘稀释
　　在表象的残败下
　　那惊心触目的红
　　是上帝余下的指印
　　
　　
　　1
　　宏说，央，我们结婚吧。
　　他说话时总爱附带着表情或动作，状若无知的眨眼，手指磨擦的叩响，认识太久了，对于他的习惯，看的轻巧薄透。
　　秋日的午后阳光穿过玻璃帷幕照在我的水杯上，折射出的斜线溢出了幻觉。看着宏的眼睛，我点头，我们结婚。
　　宏是我五岁时的玩伴，十五岁时的同桌，二十五岁时，我想，我该嫁给他了。
　　
　　和绮在她的客厅里聊天，听到我说要和宏结婚时她几乎没什么意外，只是娇笑着不停的梳理着她的长发。绮有一头美丽长发，乌黑，直垂膝处。我总笑说她的长发是用来缠绕宾的，每每我说到这里，绮总自若的笑着。那笑容里，有着宾宠溺出来的幸福。
　　
　　我一直觉得绮是幸运的女人。可以读想读的专业，放弃读书的大城市，然后，在可以恋爱的大好年华，遇见宾，等着做宾太。
　　
　　2
　　我每晚总是睡得很迟，或爬在网上作虫状，或窝在被窝里看书。极度无聊的时候，就不停的踱步，从客厅到书房，从阳台到卧室，一遍一遍，最后坐在浴室的台阶上，收揽宁静。一个人住的久了，连说话都是件费力的事，所以，我几乎从不主动打电话。宏说，你是个执拗的女人，这句话他重复了十年，我一直没有去辩解。其实他说错了，我是个聪明的女人。
　　
　　绮终于要做宾太了。陪着她挑婚纱，拍照，买所有铺的穿的挂的，两个星期以后，绮就告别了我们的青梅时光，步入了宾的礼车。车子尾烟渐渐消散时，我不知所以然的哭了起来，宏的手臂在我的腰间，我感觉不出力量。
　　
　　那个晚上，绮竟有电话来，她说在她的婚宴上，她看到了訾青，他一个人，比两年前显得更加刚毅些。理当如是。他是真正的成年人，一直知晓该怎样开始与收场。
　　
　　我不成，我仍会记得一些情节，虽然，我忘了那些过往。
　　
　　3
　　宏也开始着手婚礼的事，我极力配合那些不二的节奏。偶尔我会对着蓝得出奇的天发呆，其实什么都没想，就是有对着它呼吸的欲望。宏这时总会揉揉我的短发，然后拉着我的手缓缓的走。
　　
　　绮愈加象百灵了，不休的传达着她可以反复烹饪的快乐。绮说央你要笑起来，你要忘掉訾青，你要对宏的真心负责，他等了你一辈子了。我不知道一辈子是多久，两年？
　　
　　宏变得有点急躁起来，会为着一些小事计较，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爱该是一个人的事情还是两个人的事情呢？我没有懂过。就象当初訾青的离去，会让我发慌，让我想到饥饿，让我幻觉吞嚼。于是那之后，我再也不穿紫色的衣服。
　　
　　网上说这个冬天是个暖冬，所以过了十月，我知道雪不会来临。现在我每晚都会趴在网上，象个偷窥者，拿着望远镜在黑暗里遥遥站着，看别人的情俏与黯然，那也是些生动的灵魂，只是，飘摇的久了，就多了些尘土，蒙了些真相。
　　
　　4
　　陪绮去医院做检查，宾公司里最近很忙，我是那剩下的不二人选。确定怀孕的报告出来时，绮趴在我的肩头，哽咽着给宾电话。我可以理解绮的泪水，我们都孤单的太久，于是终于可以有另一个生命是由已孕育的了。
　　
　　元旦结婚的请柬放在桌子上，宏抽的烟足够令他的瞳孔燃烧。我厌倦极了这样的沉默，可是，我不能走，不能起身离去。我只能等待，无论如何。
　　
　　和宏的婚事暂时拖后，绮骂我是这世界上最傻的女人了，连留条后路都不会。我笑着对她说，这世上连路都没有，所以总走不通，所以，没有返回的途径。
　　
　　訾青曾经说过，央，你是适合生活在羽翼下的。可惜到最后这羽翼终究不是我的栖身地，我的衣着太灰暗，头发有点短。在那里活着的，都是明艳的太阳花。　
　　
　　很多时候，对于生活，光有敏感和灵异是不够的。宏不懂，所以他自困。我想让他飞，想手指磨擦的声响。
　　
　　5
　　生活一直处于没有秩序的混浊状态，十一月的北方已经能看到呵气了，热的凝成霜。我仿佛已经习惯在深夜的房间里游荡，不知不觉间，抬眼天就微亮。
　　
　　足足有两个礼拜没有见到宏，这是除了读大学时光我们第一次隔这么久未曾照面。我想他慢慢会平复，会看穿我的自私与可憎。可是，想起他，我会胃痛，轻轻的收缩的痛，断续却难止。疼痛亦是秘密，连绮都不能说的秘密。我们三个，认识了二十年，宏也好，我也好，绮会为难。
　　
　　手机设定了6点关机，这时夜色初上，这时开始，我决意隔断讯息。知道訾青回来后我一直坚持着这个习惯，我知道他不会打电话，就象我知道我在拙劣的恍惚自己。绮的抱怨轻声细语，如形式一般带过，她放过我，象线人松手玩偶的头颅的线，她明白，再扯，它会血流途地。
　　
　　6
　　我决定离开一段时间，去另一个城市生活，于是走的安静。在杭州的小屋里给绮电话，她在那边哇哇乱叫，大骂我是逃兵，是懦女。怎样都好，能听到她生动的语句，我便懂得微笑。
　　
　　这城市有种宜人的情怀，十二月了，仍没有北方的寒冷。每天我走在街上看空隙里生长的人们，他们忙碌的象是世界的中心。其实我们都是这样，都曾经以为天地独存。
　　
　　有时候我会想，訾青和绮他们是不是仍会相聚？宏是不是仍抽很多的烟？这种猜测时时的乱了我行走的分寸，只得抬头望天。这城市太过于潮湿了，于是四周也象时时罩着雾气，我想念北方干净敞亮的蓝天。
　　
　　二月的一天，绮打电话说要我在住处等她，不用接，她一个人来找我，那声音冷静异常，让我心悸。在楼下看到从出租车里出来的绮时，我什么都说不出来，苍白且灰蒙，一如这城市的表情，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城市了，或许那时，我便有预感。
　　
　　绮在一次声嘶力竭的争吵后流掉了那个渐成形的孩子，她的命也差点被收去。然后，把她的家留给了另一个女人。我不敢相信，拨宾的手机，电话那端一直是无人接听。我搂着绮，手指顺着发线下滑，只到颈处便停下了。我和绮当时都错的厉害，再长的发，也是缠绕不住男人的心的。
　　
　　7
　　我在这城市的一家报社找了份校对的工作，职责就是专门替别人找错别字，无所谓喜不喜欢，它的薪资足以令我生存。绮的工作是在一家很大的房地产公司做销售，她现在极少象以前那样娇笑了，一招一式里，透露着职业所带来的果决与圆润。
　　
　　我们住在一起，冬天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是，有的晚上，她会说，央，我想抱着你睡。我们现在极少聊天，我们曾经无话不说，我们终于有话也不说，甚至连曾经和我们如同一体的宏都很少说起，或许，我们都想忘记那五岁的吵闹，十五岁的欢笑，二十五岁的流离。
　　
　　绮坐在客厅里对我说她要搬走的时候我笑了，我想起了那个秋日的下午绮梳着发的情景。我说绮，你爱他吗？绮抽着烟轻轻的笑了起来，绮说央，你怎么还是这么傻呢？我只是对他有好感而已。我默不作声，在这个世界上，爱这个字，终于流失在我们寻找的路上。
　　
　　8
　　夏天终于来了。我校对的出错率几近为零，我足够用心。绮有时会从她和她老板的住处打电话来约我一起去喝茶或游泳，她现在什么都不做，象足阔太，除了名份。不过那也不重要，名份不能给予玫瑰，不能保证异常率的数值一直为负数或零。
　　
　　我偶尔会和男人约会，或是看一场电影，或是驾车出去兜风，享受男人状似爱恋的轻吻，一切，渐渐循入规律。我发现自己爱极这城市夏季的灯光。
　　
　　有些过往还记得，有些情节却真的忘了。关于訾青也好，宏也好，他们都会有好的生活，象我和绮一样，虽然处在不同的天空下，可是，我们有着同一个上帝，当然，如果愿意相信的话。
　　
　　天下本没有筵席，由心生出的繁华，在琐碎的夏天里，没有耐性的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