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殇
夏日的炎热汹涌澎湃,许小曼把电扇拧到最大,等到头额鼻尖上的汗珠变得细小时,她从一叠厚厚的速写纸中抽出一张,划了几个字,把它搁在一个极为明显的地方,然后出去了,连电扇都忘了关。 呈背着大绿色的画夹回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格外长,快要到家时,一排街灯忽的亮了起来。呈向上望了望,看到那个寂寞的窗口,呈想,小曼在做什么呢?他想小曼说过要为他织件毛衣,可是夏天织什么毛衣呀。 最近小曼有些不太对劲,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呈打开门,看到那个吱嘎吱嘎叫着的电扇,满地都是洁白的速写纸,刺得人有些想掉泪。呈弯下腰,把纸一张一张捡起来。 这张是......呈有些惊讶,小曼的字。 “在死亡中死亡。我走了。“ 呈喃呢道,走啦,小曼,你就这麽走啦?风扇突然不转了,看来是停电了。他想。 后来几个月,呈停止了他的画稿,那些记载着他和小曼的故事的画稿,人都走了,再继续下去也没有太大的意思。他一遍又一遍检查衣橱,床柜,小曼没带走任何衣物。但那个东西不见了。 呈想,她大概还要回来吧,那个东西就是证明。他突然后悔起来自己曾叫她出去走走,别老呆在家里。现在她是真的走了,并一无所有地离开。 她该怎麽办呢?呈抓起一个啤酒瓶,痛苦地咽下一口。 我得去找她,只有她才知道小曼在哪儿。呈一口气喝完度数很低但让人很容易沉醉的青岛。 18℃,制冷。 我斜着眼望了一下那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暗黄色的屏幕上映出绿色的字体,搭配的很好看。 侧身,可以看到明朗的绿布窗帘安静地定格;起身,我想起了奶箱里还有一瓶酸奶在安静的等待。安静,安静。这个偶尔让我窒息令我困顿的词语。静如止水,波澜不惊。自从她离开后,一切都变了味。那个孩子的确是个阴谋家,骗取别人的精华还津津乐道。 我取出酸奶,关上那个绿色的奶箱。绿色。草绿灰绿蓝绿青绿,依旧是我的最爱。然而,她会不会改变? 她那张字条,到底是甚麽意思?暗示我什么呢? 我听到后面有轻微的脚步声,我知道不会是她,她走路老爱摩擦着地,因而鞋底总是很光滑,她老爱说自己爱摔跤,这样怎麽不摔呢? 我往后望去看那个发出声音的人。 一个男人。下巴长满了胡子渣,一副颓唐的样子。他看着我很明显吃了一惊。他向我走来,我闻到一股汗臭和酒味。 他抓起我的手,用布满血丝的双眼深情地望着我,小曼,我们回家吧。 我抽回手,淡淡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他似乎不太相信,你不愿意和我回家吗? 我指着那扇墨绿色的门,这就是我的家呀。 小曼从呈那里出来后,才想起电扇还没有关。她想,这是在挽留我吗?不过,一次受伤后还要我再担心一次吗?留下干甚麽呢?难道真的要为他织件毛衣过夏天吗? 小曼抿嘴笑了,这个荒唐的念头。真是荒唐。然后她去银行那台自动提款机拿了几百块钱。 花花绿绿的钞票。她想。钱有什么作用呢?为了钱他可以留在她身边,不是很肮脏吗? 一个乞丐缓缓向她移来。 过来吧,离我半米远我就给你一张。她想。但乞丐转了个方向,坐到银行前的台阶上眯起眼乘凉。 不识抬举。小曼无奈地想,看吧,这个世界上最需要钱的人却放弃了那花花绿绿的东西。比起他们来高尚得多了。 离开银行后她又回头看了看,那个乞丐被银行职员给呵斥走了。我得离开这个地方,躲开呈,让他找不到我。小曼伸出手露出她清晰的掌纹,上面放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这是证据,他爱过我的证据。她把手合拢,叫了一辆车,快乐的跳上去。 那个男人有些垂头丧气,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小曼吗? 我说,你真认错啦。我是许小麦,小曼的孪生姐姐。 男人的眼神由疑惑变得信任,的确,你和她气质不一样......我找了她很久,后来才想起她有个姐姐,就找来了,可是,可是......你和她真的很相似,我,大概真认错了。 我突然有些心疼这个男人,进来坐坐吧。 他漠然笑了一下,我叫呈,我就不用进去了。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会玷污这个美丽的小屋。 小曼又失踪了?我有一丝惊讶。他很苦涩地微笑了一下,又一次失踪?看来你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得走了,再去找找。 她该不会跑到别的城市去了吧?呈有些自嘲。这个城市快被我翻个底了。他咬开酒瓶上那个坚硬的瓶盖,他妈的,真硬。他试图从以小曼言语来找到她要离开的蛛丝马迹。 在哪里遇见她的呢?呈想起那天去看一部电影,尽管这个城市的电影已经快被人遗忘了,但那怀旧的东西黑白色调的杂乱以及电影院里热吻的情侣永远是不曾变质的。然后呢?然后呈随便坐了个座位,正对着放映机,他一直不知道那投射到屏幕上的是他的头颅,他甚至还对那个不知趣的头颅深感厌恶。 后来,小曼坐到了他身边并好心提醒他影响了别人的视觉效果,这真是一场令人尴尬的邂逅。他想,并把剩下的啤酒灌到嘴里,胃有一丝胀意,但没有醉得意思,忘了她吧,忘了她吧。 我要定一张去广州的车票。小曼说,这次逃得够远的,从中国的西南跑到东南。 卧铺吗?坐在玻璃里面的女孩带着职业微笑。 恩。 几张? 一张。小曼突然觉得这个女骇怎么和她一样那么令人烦呀。 好,这是你要的车票,上面标明了你的铺位和起车时间及到达时间。请在那边交钱并签拿收据。 小曼终于坐在了绿色列车那张绿色的软座上。绿色。她若有所思。很安静的颜色,不是吗?就像她一样 ,选择了背叛依然可以若无其事,然而我无法若无其事,真的无法。她突然觉得头很痛,便拿出上车前买的药,然而服下后头依旧有些昏胀但睡意却无休止的涌上来。 这个车厢安全吗?她有些迷糊地半闭着眼,并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破了个洞的牛仔裤,那里有已用了一半的钱,还有呈爱她的证据。 但她仍然睡着了,如婴孩一般。很多年来,似乎仅为了报复才勉强生存下来,很少睡得这样香甜。她偶尔也会想,这么做有意义吗?也许没有意义,但已做了的事,小曼很少再去改变它已在运行的轨迹。 我开始坐在电脑前回忆。我先想到了小曼那张精致的脸,然后是那双带着哀怨的双眼。 你和她的气质不一样...... 那是怎么的不一样? 小曼5岁那年从二楼的阶梯上摔到了一楼。我慢慢打出一个一个的字,然后又一个一个地删掉。我无法叙述这段往事。每想一次边痛苦扭曲一次的手术伤疤一样,谁也不敢轻易揭开。 我站起身把那张她放在我大衣里的字条拿出来,抚平。 ‘’ 在死亡中死亡,你呢?”那是在周平离开人间后,她写给我的,之后她便消失了蒸发掉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 我想她对我有深深的恨意,我无法解释缠绕在一起的种种情绪再加上恨会开出怎样一朵妖艳带刺的花。 然而,她到现在仍不知道那个让她魂牵梦饶的男人已经死掉了。 很惋惜,她还以为是我抢走了她的周平。有着卷发有着明亮眼睛有着孤独唇线有着抽烟的优美姿势的周平。我打出了这样的文字。 这算什么?!我有点难过,很想抽支烟。小曼在周平去了国外的谎言中用酒精和香烟麻醉了自己,现在我也想尝尝被麻醉的滋味。 小曼爱过周平吗?或者仅仅只想和我玩一次游戏,又或许是我多疑了。她是那样沉醉于周平的怀抱和微笑之中,像个小孩一般任性和撒娇。 可周平却更像个孩子,他常常分不清我和小曼,虽然我们穿一样的衣服,有一样的发型甚至用同样的口红,但是,我们不一样,连呈都发现了。周平却始终喜欢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小曼,乖。我甚至无力去抵挡他苍白无力的抚摸,在我把他介绍给小曼的那天起,我早已准备让他当小曼的姐夫。然而,事情变化得太快,我甚至来不及收拾,他已向我说他要和小曼结婚。 他们大喜日子的一个星期前,周平喝醉了。跑到我的宿舍,抱着我哭得很真实,知道吗?小麦,我一直都喜欢你头发上的那种味道。 我听到他嘴里发出的两个字“小麦”,他终归没有认错我们。仍而我们却错过了,这是不是冥冥中早已安排好了的呢?注定没有结果便不会开花。 我舍不得他的怀抱但仍用了最大力气推开了他。他沉默的看了我一眼,带着一身的疲惫离开了。其实那时我是想留下他的,因为外面很黑又刚下了小雨,路很滑,但我忍住了。我找得到挣脱他怀抱的借口却找不到留下他的理由。 然后他就出事了。 小曼下了火车,一路上她看到了招摇得像呈画稿中那些时而沉默时而妖艳时而风光明媚时而黯然无光的女人一般的葵花,还有云贵一带的高山巍巍,那种高耸有某种震撼。火车穿过一个又一个黑色的隧道,她偶尔向窗外望去,那两条漫漫无终的铁轨,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就这样坐下去吧。她想。不要停止。 然而还是有终点。 这个世界还是会有终止的,小曼想。她身上有一瓶止痛药一瓶安眠药还有身份证还有那个证据……我不能再遗失了已丢失了一次了。 后来她才发现安眠药少了几颗,大慨是在火车上吃错了药吧。以前都是呈给她买药并给她准备一杯半凉的开水。那种照顾小曼不再愿意去接受了。她怕自己承担不起,因为心深处已永远有一个人在那儿居住,并且嚼烂了她身体,让她伤痕累累并且永远不能忘记他。 那个人叫周平。 小曼叫他阿卷。喜欢皱眉头的阿卷,喜欢抽烟的阿卷,喜欢抚摸她头发的阿卷。在失去周平的日子里,小曼在半夜常常醒过来在那个他们一起布置的小家里在那张乳白色的大床上醒来,泪流满面。她无法入睡,并开始尝试阿卷喜欢的香烟,并用他最爱的牌子,然后酗酒,直到遇见呈。 我忘了他吧,和呈好好生活。小曼曾这样想过,但越抵制那股思念它却张开大口肆意吞噬小曼的每一个意志。 他真的为了去国外而选择小麦的钱而不选择我吗?她质疑过。一次无意中看到小麦电子邮箱里一封来自太平洋那边的信,她打开了尽管她知道这会令小麦不开心的,然而她控制不了了。然后她看到一半还没有来得及看发信人的名字时便忍不住哭了。 周平在信里一个字也没提我。小曼越想越觉得小麦可疑。她哆嗦地点燃烟,吞云吐雾,然后想,我还是死掉吧。 然而她立刻回了一封E-mail并以小麦的名义,用尽了尖酸刻薄的话,她想一辈子也没用过的粗鲁语言那一次全用上了。她感到惬意,并意犹未尽。她想,这仅是个小小的惩罚。 小曼游荡在广州那繁荣浮华的大街上,她感到悲哀。往事冰冷刺骨她几乎无法呼吸。 呈重新拾起了画笔,再想念一次她的模样吧。他想,小曼总让他想起招摇的葵花。那六月开得极为抢眼的花。然而,小曼大概永远也不知道吧,画稿上的女人就是她吧,呈想在结婚那天给她一个惊喜。 他想他永远也忘不掉小曼答应嫁给他时的一脸幸福,但那幸福后夹杂着一丝他不易察觉的悲伤。那来自于何处呢?以前从未想过问小曼的过去,他以为只要未来就可以了,他以为只要用无限的爱去包容她就可以了,他以为她从未想过会离开他,然而呈最终也只变成了一个记忆,沉淀在河床里,深深地被淹埋。 我终于学会了咀嚼香烟的味道,我永远不明白海外那个Lee为何这样选择,Lee是在周平死后我交的一个留学生男友,几年的感情被冷战代替,终于他选择了放弃。她呢?为何同样选择逃离?在去签将周平火化的同意书时,我才发现他竟然是个孤儿,对于过去我们了解多少呢?他的遗物中有一枚小小的戒指,上面刻着“麦”字,我收好了它,并开始向父母和朋友借钱,转到周平的帐户上,造成他出国的假象,让小曼不至于太难过。我知道这是一个很容易被拆穿的慌言,然而小曼什么也没说,她异乎寻常平静的接受了。感谢上天还赠与人类这样一种情感。 在周平出事以前,我收到过他的一封E-mail。他说他一直很相信自己的嗅觉。他坚持靠我和小曼头发上的味道来区别,然而他根本不知道我们用了同一种洗发水。我夹着烟,眯着眼,想,真傻呀。然而后来小曼换了洗发水,周平问她为什么要换呀,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这种香味吗? 小曼说我不喜欢什么都和我姐一样,从小到大都是,我疲倦了,周平才发现他一直认错了人,他认错了两个有着相同相貌相似性格的孪生姐妹。后来他在要送给小曼的戒指上刻上了“麦”是某种警醒吗?那一刻,我落泪了,并把这封信永远删除。周平的戒指我就留下作为纪念吧。Something forever 小曼买了一瓶廉价的矿泉水,站在耀眼的太阳下甘心情愿的烘烤直到溶化。喧闹的大街,各怀心事的人们,在她眼中似乎变成了空气。她伸出手,那枚亮晶晶的东西刺得她落泪。 在死亡中死亡。幼时差点陪上小命,现在真的是要去人间天堂吗? 就这样吧。她想。 六月。18℃。制冷。一朵花开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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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在漆黑的夜里寻找自我,我习惯在这样的夜里一遍一遍的触摸自己的伤口,让自己感觉得到疼,好让自己知道自己还活着.是黑暗给了我安全感,因为我不想让人看到我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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